1、雪天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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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儿听山中上了年纪的家伙们说，王婆怕是挺不过这个秋季了。
她一生操劳，命运多舛，中年丧偶，无子无孙，陪在身边的只有一个收养的孤儿凌笙，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恰好遮风避雨的草房子。
大家都说，她这一生实在太苦，唯有那凌笙成熟懂事，否则人到晚年，只怕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是璐儿偷偷为王婆寻来珍稀药草续了命的缘故，还是凌笙连日奔波寻来名医的原因，王婆没应它们的猜测，硬生生撑了两年，在凌笙十四岁那年离开了。
王婆走的那一天，像极了凌笙父亲逝世的那一日，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落到王婆给他新缝的衣衫上，似弥留之际的那虚虚一拍，藏满无尽的不舍与歉意。
每次凌笙上学或是上山，王婆都会细细查看一下他的衣领，再轻轻替他抚平，年纪渐大后，便很少这么做了，凌笙心细，换的衣物都挑不出错处。
可如今，凌笙却宁愿自己再粗心一些，至少衣物不会像如今这般冰冷，连王婆半分残存的温度都留不下。
那日，大雪下了很久很久，他在王婆墓前跪了很久很久。王婆的墓是他自己用铁锹一下一下慢慢挖的，他找不着人也拿不出钱给她立碑，便自己找了个还算结实的小木板，像七娘的木板那样，刻下了很多字，随后把它立在了王婆坟前，爹娘墓旁。
他一直静默着，自盖棺起，就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处，幽深枯寂，瘆人至极。他等得帮忙的村民离开，等得漫天飞雪将他掩盖，等得这片空地只余他一人。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天生克亲人？”雪地里的雪人身形晃了晃，忽然丢出一句话。
璐儿吓得不轻，伸出脑袋，四下看了看，眼神有些复杂。
四周空无一人，多半是在自问自答。
“我在问你呢，红鼻子小鹿，”雪人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依靠深呼吸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了，你可以出来了……”
璐儿没多加犹豫，踏着洁白无瑕的大地，缓缓来到他面前。
他的确在笑，笑得脸都有些发红，好似喘不过气来，只是那笑容夹杂着太多本不该属于一个总角少儿的东西，心痛、绝望、自责、悲寂……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严严实实将他缚了起来。
他挣扎许久，只露出一双好随时都要阖上的眼，这双眼与眼前那个雪人的眼交合重叠，暗如黑夜，随即又渐渐明朗。璐儿窥了许久，也只看到了浓浓的，如墨似的哀愁。
确实啊，他的短短小半生，一直都在与生死交错。
他又开口了，转头望向她，发顶的雪随之落下了大半，“陪我说说话吧，小鹿。”
“……”
璐儿的脑袋瓜里实在没什么劝解人的话语，况且眼下这情形，他需要的也不是这些软绵绵的安慰，她把脑子里出现的词搜了个遍，可算拼成了一句还算恰当的话。
“嗯……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纷飞飘扬的大雪似乎停了一瞬。
她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我住的地方比较简陋，没有床褥，只有一堆干草，你与我挤一挤，也是住得下的。若是嫌脏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再找一个地方。”尽管她有些舍不得原来的小窝。
若是他还不愿意的话，她是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他顿了顿，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下，眨了眨冻得有些发疼的双眼，缓缓摇头。
她当他是真嫌弃了，急道：“我那儿还有很多小花小草，虽然不能吃也不能玩，但可以陪你说说话，你不是很想找人陪你说话么？”似乎是意识到小花小草并不符合人的特性，强撑着底气补充道：“小花小草也能凑合着当个人看的……”
凌笙仍旧摇头，他望向眼前简陋的墓碑，自言自语：“除了家，我哪儿也不去。”
她没听清，往前凑了一小步。这一次，她在凌笙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雪白的毛发，与这满天飞雪融为一体，唯有鼻尖一点赤红，看起来分外惹眼，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笑。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微微往后仰了仰，与她避开了些距离。
璐儿一愣，不知为何他会突然这般生疏，失落地往后退了两步。
原以为亲眼看大的孩子会有什么不同，竟也嫌弃她长得难看。
她吸吸鼻子，莫名有些委屈，秉着老松鼠教导她小孩要从小教训的原则，还是准备把姿态摆好来个口若悬河让这小子不要太过肤浅，却冷不防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她吓得抖了抖，身上的落雪随风飞散，飘飘而悠悠，比棉絮飞舞还要美上三分，纷纷扬扬中，她看着凌笙像一片枯叶，毫无预兆倒在了地上，连同身边雪花都避让三分。
她连忙跑过去，咬他的衣领要拉他起来，奈何死沉死沉的，避免磕到牙，她还是化成人形将他扶了起来。
早知道该早些让着死孩子滚去睡觉，是她大意了，这个人虽从小皮厚到大，可也扛不住一直在这儿跪着。
方才雪花又落了他满身，衣物不防寒，此时定是冻得不行。她心焦地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把手从腰间穿过去，又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再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一只手紧紧固定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又帮他拂去身上的雪。
他身上衣物湿了大半，璐儿灵力有限，只能先将灵气归至掌中，运至他胸腔，将心口护好。
凌笙此时已跟她差不多高了，即便她自诩力大如牛，抗着他走了一段路就有些力不从心。她只得停下，耗费了一番功夫，将他安置在背上，才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身体便跟死鱼一般往下滑，她揽了好几次，原想着就这么把他拖回去，又怕他经不起这一折腾，只得停下来想想办法。
她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些什么，入眼处皆为白茫茫一片，连风都只能路过，帮不了分毫。她又顺手兜里摸了摸，拿出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软布，刚欲渡入灵力，这软布便自己动了起来，严严实实将他同自己缠了两道。
她张着嘴已然看呆，惊觉这恐怕是老松鼠趁她不备塞进去的，保不齐还是个什么法宝，不待再想，她赶紧抓紧了软布，一瘸一拐往前走。
凌笙选的这块地着实不太好，离村子远不说，离山里也不算很近，一眼望去除了野草就是大雪，着实难以看清前方的路。
她在心里将凌笙责怪一通，眼睫渐渐沾了雪花，阻了视野，她双脚只顾着往前，差点被一块突兀的大石块绊住。
哼哼唧唧摸了摸逃过一难的腿后，她转眼看了看他，苍白的脸上是毫无血色的唇，平日微皱的眉皱得更深了，浑身上下滚烫至极，若不是时不时传来的灼热提醒着她，她都怀疑他会这么毫无预兆走掉。
毕竟他娘亲就曾这么消失在她面前。
璐儿不敢大意，抖擞精神，摸索着爬起来。雪地湿滑，化出来的衣裙经过方才那一摔一坐，已经湿了大半。她叹口气，将捆着凌笙的软布松了松，刚要站起来，手却摸到一块光润滑腻的石头，差点又摔一下，她赌气似的把石头往前丢去。
只听前方传来轻微一响，像是掷到了什么，璐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说话，就听到一道炸雷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什么东西！扰爷爷清梦！哪家小孩儿大雪天上这儿来！”
璐儿惊喜地撑起腰来，拿袖子擦了擦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石龟？”
前方空地突然出现一块大石头，浑身黑硬如铁，明明覆的是石头，一动一静间隐约有流光溢出，不仅如此，石头的六个角灵活动了动，伸出四足一头一尾，竟是个大石龟。
他不满地抖掉身上的雪，又甩了甩身子。
璐儿只觉一阵风刮过，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个一丈高的大家伙。
他瞪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说：“原来是你，不好好窝在洞里，大雪天的上这儿干嘛，也不怕皮给你冻坏。”
她不甚在意地笑笑，又往旁边移了几步，见石龟解脱一般舒展四肢，试探着说：“我看你闲来无事，要不，帮我个忙？”瞥见石龟不耐烦的眼神后，她忙指了指山头，商量道：“事成之后，我帮你去找老松鼠讹些松果如何？”
一提到老松鼠的松果，某龟立即笑开了花。
他同老松鼠差不多大，也是活了七八百年的老家伙了，平日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爱好，就爱抢老松鼠的松果，他也不爱吃，就抢来抛啊抛，抛累了再送给其他的松鼠，也是无聊找抽。
璐儿见他略有猥琐的笑容，竟生了几分对不起老松鼠的愧疚之情。没等她愧疚到底，石龟就开始催了：“说吧，什么忙？你怎么还驮着这小子？也不怕给你压得长不高，本来就矮，这样下去肯定更矮了。”
她明明才三百岁，大把的时光给她长高。
璐儿嘀咕两句，向后看了眼，朝他解释道：“他晕倒了，雪地难走，你帮我捎一程吧？带到村口就好，到那儿就有办法了。”
石龟想了想，经受不住松果的诱惑，勉为其难点点头，刚要再絮叨几句，却忽地顺着璐儿的动作望去，惊了一瞬，随即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把灵器召出来了？看不出来啊，悟性还挺高。”
她解软布的手顿了顿，把凌笙放到石龟背上后，活动两下有些僵硬的手腕，问：“灵气？什么灵气？这周围没见着灵气啊。”
果真是他高看了！
他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摇头，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背上的人，沉声道：“我要跑了啊，把那小子放好了。”说罢，刚做好冲锋的姿势，就被一双手给拉住了，他不满地看向璐儿，后者摆手笑得贼兮兮的，跟着跨上了他的背，意思再明显不过。
石龟呼出一口气，往村口冲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天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