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之都》陆嘉

3、谶言

　　绿看着这个黑衣男子，嗔怨道：“雷哥哥，我方才明明看见你站在街角的......为什么刚才不出来帮我......”她双手叉腰而立，却看起来更加娇俏天真。雷笑道：“怪不得你刚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是有人英雄救美了吗？”转脸看着夜阑，他语调沉稳下来：“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尊贵的神赋之子。”夜阑在心里叹气，不得不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身份。雷不动声色地听，未置可否，却转了话题道：“礼神节是我卡迪加一年一度的狂欢之日，您既然来到这里，那可是千万不能错过的。”“没错。雷哥哥与我想的一样。夜阑，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哦。”绿笑意盈盈地站在雷的身畔。夜阑看着他们俩温和的瞳眸，展颜，颔首。

　　三人并肩穿过长街，然而当看到希奇的东西，绿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先前面对穆尔特时的镇定威严，仿佛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远远望着她的背影，雷与夜阑相视莞尔。绿回首，颇有些嫉妒的瞧着他们：“同是刚刚认识，怎么你们俩就如此投契？”--的确，夜阑的性子清淡，却带着一点刀锋般的寂寞，当他抬起眼，眸光与人交错而过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沉稳知性的雷站在他的身边，却是颇为投契，有一种珠联壁合，交相辉映的感觉。

　　面对绿半真半假的嗔怨，两人很有默契的转身，忽略掉她的存在。绿走到他们身边，刚要开口说什么，眼睛一转，惊喜道：“好漂亮的水晶球。”--旁边摆的正是一个占卜摊子。“那是占卜用的水晶球。”雷解释。摊子的主人是一位头上罩着白色纱巾的中年女人，用幽深的眼眸瞧着绿，她微笑道：“以智慧女神为名，小姐，您的心正在迷雾之中。小姐，您需要我的帮助吗？”雷心知这是摊主招揽顾客的手段，但看绿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也不说破，只侧过身让绿得以凑上前来。

　　将钱币放在水晶球旁边，绿沉吟一会，才咬住下唇道：“我......想要知道......我的婚姻。”“婚姻？”女人一手抚着水晶球，仔细地凝视绿脸上的表情，她压低声音道，“您有心上人了吗？”“不。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婚姻。”绿表情沉黯。“可怜的姑娘”女人叹息，“水晶球告诉我，你婚姻的对象并不是你所愿意的。”“那我该怎么办？”绿很急切。“只有依着心走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道路。”依旧是摸棱两可的回答。“可是......”绿犹疑道，“如果外部的力量太过强大，不是我的意志所能转移的呢？”“那么，”女人避过绿的目光，凝视着水晶球，幽幽道：“您将注定与您不爱的人约为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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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反复回响着占卜师的话，绿一路上郁郁寡欢。雷站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绿，“听我说，绿。”他叹息着笑，“那个占卜师的话不是预言。”“不是预言？”“是的。她所有的结论都是是你告诉她的。”“我？”“还不明白么？”雷无奈苦笑，索性说穿道，“那个女人只是一个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的骗子--你脸上的表情早已泄露了你的心事。绿，她只是为你陈述了你目前所面对的困境。她不能为你作出任何预言。”

　　是呀--绿恍然大悟。她回想刚才的情形，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受骗了--“难道根本没有所谓的预言吗？可擅长观星术的德老师明明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有它自己的意义。它们体现着神明的意志。那么，总有一些事情是注定的吧。”绿惑然自语。雷敛了笑，他正色道：“你不记得了吗--老师也同时告诉过我们：星辰的轨道并不是固定的，它无时无刻都在变化，也许这种变化终我们一生也无法察觉，但是总有的，总有物换星移的一天！绿--人的命运并不是注定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预言你的人生！”深深地看着绿，他眸光坚毅，毫不动摇。

　　绿终于微笑：“雷哥哥，你说的没错。我的人生，不会由别人来摆布！”

　　夜阑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们，绿应该是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心中明白。绿的勇敢令人欣赏，然而令他微笑的却是雷的决断--没想到雷斯文和煦的外表下竟是如此强势。那么，命运于自己而言又是如何？仿佛无根浮萍般在尘世漂泊，过去未来竟都是一片苍茫。

　　挥去心中的空落，夜阑笑道：“说到占卜，我们团里倒也有一位占卜师。不过他的方法很特别，你们可能从来没有见识过，是一种神秘的东方占卜术。”

　　“是吗？”绿很好奇，“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吗？”“当然可以。说实在的，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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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占卜师的摊子扎在广场上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是有夜阑带路，恐怕他们根本找不到这里来--果然是很特别的方法，狭小的木桌上除了几个圆柱状的小竹筒外，竟然什么都没有。而那些小竹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在里面插了些长短相同的小竹片。“就是这样”绿稍稍有些失望。“年轻的姑娘，神明的声音无处不在。只要用心，你就能倾听到。”坐在木桌后，仿佛冬日树枝一般干枯瘦小的瞎眼老人开口说道。他声音干嘶暗哑，完全不同与刚才那个衣着雅致的女占卜师。

　　“您的眼睛......”绿低语。“神明会惩罚那些偷窥他们秘密的凡人。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占卜师不在意地回答，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喘息道：“姑娘，你想问什么呢？”“我，我想问我的婚姻。”被那一串剧烈的咳嗽所吓到，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婚姻......哦，那该是姻缘签......”止住了咳嗽，占卜师在桌上摸索到一个贴着红纸的竹筒，将它推到绿的面前：“抽一支签出来。”“签？”绿不解。“就是里面的竹片。”占卜师解释。

　　“要怎么抽呢？”绿看着竹筒中那一把长短相同的竹片，迟疑良久，始终未能伸手。时间长了，雷与夜阑都等不急了：“很简单，就是伸手随便选一只竹片抽出来，不就行了。”雷想给绿作个示范，便向竹筒伸出手。没想到夜阑也存了同样的心思，他们俩一起出手，竟不约而同地按上了同一支竹片！

　　“抽好了吗？”占卜师向他们伸出手。雷微微一笑，缩回了手，夜阑便将这支他与雷共同抽出的签递了过去。将竹片放在掌心，占卜师仔细摩挲着竹片上微凹的淡黑色墨迹--似乎是一行小字，夜阑猜测。

　　停止了摩挲，占卜师平静道：“这不是那个小姑娘抽的吧。”

　　“恩。我和夜阑本来只是想作个示范，没想到竟一起将这支签带了出来。”雷解释道，“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没关系一样的，”占卜师叹息着摇头，“谁的缘谁解嘛。”

　　“那么，这竹片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夜阑问道。

　　“上面有五个字，”占卜师抬起头，阳光射入他毫无焦距的眼中，只剩眼白的冰冷眸子，竟不似活人所有，“那便是你们俩人生的谶言--”

　　“陌路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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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路遥相望？”绿皱着眉头，一路上思索不休。夜阑与雷却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没头没尾的五个字，哪里能够有什么想法。

　　这里是大陆上最为繁庶的国度，这里信奉的是智慧。在这个绿宝石之都，人们看重的是一个人的野心和勇气，欲望并不是可耻的事情，它能引领你生命的辉煌。这是属于人类自己的舞台，只属于这个骄傲而自负的种族。所谓神明的耳语，在这里，只有深黯神殿内那些苍白冷漠的祭司才会在意。而这，偏偏又是不被看重的。

　　只有伫立在海滨的贤哲之塔--这个学者云集，世俗智慧所缔造的学术圣地才是卡迪加人所仰望的存在。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国度，神明的声音似乎已渐渐......遥远。

　　跟随着绿和雷，夜阑用自己的双眼见识到了贸易天堂卡迪加的王都洛桑城的繁华，这是一个充满无限生命力的城市。“只要你有足够的才干，这座城市不会拒绝你的任何梦想”--远眺着人群簇拥的中央广场，雷喃喃自语。

　　“这是你的希望吗？”夜阑转头看他。

　　迅速的掠了夜阑一眼，然后淡定的微笑刻上雷的唇角，他的微笑果决：“没错！我希望卡迪加成为这样的国度。它将包容所有的声音，它赞美异端和自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并且努力，奇迹随时都会降临......夜阑，这不仅仅是希望，它会成为现实的，很快！”

　　“我听过索多那的诗歌--里面说洛桑城是智慧女神的眷顾之所。你和绿，也许就是被她所眷爱的人类。”

　　“也许吧。”雷转移了话题，他转头看着不远处的绿，微笑道：“我们可能是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呢，没有神明指引的道路......夜阑，我们是同路人吗？”他掉转目光，眼神有些微地闪烁。

　　夜阑回避了他的目光，仿佛晴朗夜空一般的眼眸中雾气深笼：“雷......我连自己人生的方向都还弄不清楚......”

　　“每一条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雷淡淡道。然后一切都敛在了深蕴如水的瞳眸之下。

　　时间沙漏一般不断流逝。不知不觉间，桔色的夕光已经掩映了半个天空，暮色渐起，给每一个人的脸庞都打上暧昧不明的暗影。不久后便是庆典的最高潮--焰火狂欢之夜，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鼓噪，人群缓缓地向王宫前的中央广场流动，他们三人也被裹挟在人潮中移动。

　　沁凉的晚风拂去了几分人群密集的燥热，夜色完全统治了大地，月亮开始用清冷的容姿俯看众生，慵慵地悬在了王宫直伸向天空的白色方形尖塔顶端，尖塔四面都悬有造型奇异的巨大圆形金属盘，在月色下冷光流蕴。这是贤哲之塔送给绿宝石之光洛桑城的礼物--神秘的机械计时器。至于为什么要送四面呢，据贤哲之塔的说法是：经过多年对星宿轨道的观察，他们认为世界是由四种力量交替护佑的，因此便送了四面计时器。

　　这种说法曾遭受一些贵族的激烈指斥--众所周知：世界是由自然之神的爱子，季节三神子所支撑的。既然是三位神子，那么哪来的第四种力量？！这分明是异端邪说！

　　于是，他们打算拒绝这件礼物。对此，贤哲之塔的解释是：在古远的曾经，自然平衡之力的确是由三种力量所支撑的，但是，星星的位置并不是恒久不变，随着星宿轨道的不断缓慢推移，自然之力失却了平衡，世界正在异变中呼唤第四种力量的生成！只有这样，自然之力才能重新平衡稳定，避免那可怕的崩溃与混沌。

　　对此，贵族们付之大笑--怎么可能？星星会移动？它们除了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是永远不会动弹的。它们是混沌初开之时，便由天帝用命运之索固定在天幕上的灵魂之灯，是所有被神明祝福的生命最后的归宿和重生之所。它们是不可能移动的！

　　这些贵族坚持要拒绝这件亵渎神威的礼物，但是，身兼智慧神殿最高祭司的国相雷米特斯却表态说智慧女神欢迎它的到来，而且，它最后是交由自贤哲之塔学成返回国都的嘉绿公主手中所携来的，于是，这四面新异的巨大金属计时器最终还是作为一种装饰悬在了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上。

　　普通民众当然不关心贵族的议论，对于这个在每一次日升月落之间都能精准地发出二十四次金属敲击声的制作，他们只是单纯的抱以好感与好奇。随着慢慢的接触与了解，人们终于意识到这间隔相同的二十四次敲击声与时光流逝之间的某种微妙联系......虽然没有得到正式说明和推广，但是一些敏感的商人们已经开始仿制并出售这种“装饰品”的缩略版，并且迅速向大陆上的其它地区蔓延传播开来......

　　“沧桑变幻，人事转瞬，白色尖塔上的这四面金属圆盘啊，只有你们获得时间的垂青，与这古老的城市一起见证了数十百年的兴衰悲欢，还有......那些依然璀璨的姓名，纵使他们的传奇......已经渐渐淘没于时光之中......

　　作为最古老的机械计时器，你们本身，就是这座城市的传奇！”

　　--选自诗集《怀念先哲的智慧.献给废都绿宝石之光的歌》

　　时间的河流叫做历史，无论怎样渴望，也只能隔着它遥遥张望。

　　所以，无论后世的人怎么评说，在这个夜晚，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只是欢欣雀跃倾听清泠的金属敲击声如约响起，怀着期待仰望--狂欢之夜即将开始！

　　每个人都希望能更凑近些，便下意识地朝前挪步，于是本就拥挤的人群开始推搡，像潮汐一般些微骚动起来。在这阵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夜阑失却了雷与绿的影踪，到处都是各色乌压压的人头，又是拥挤不堪，这时候寻找他们俩无疑是不现实的。暗吐一口气--只能等星灯燃起，人群渐散后再说了。

　　此刻，本来空无一人的白色露台上开始有身穿精致长裙的王宫侍女忙碌穿梭，她们将一个高至腰际，形如花枝盛开的银质托架抬到了露台中央，便如流水一般躬身退下。接着又有两个身佩长剑的年轻侍卫神情庄重的将一盏剔透晶莹的蓝色水晶灯盏合力放置在托架上--这便是每年都由王室成员亲手点燃的星之灯了。

　　眼看着眼前这一连串颇为冗长耗时的准备动作，底下的人群却并无一点烦躁不耐的表现--星之灯的点燃不仅仅是意味着狂欢之夜的开始，它更重要的意义是用来表达感恩与祈福--对自然之父的感激和赞美；向天上的神明祈求幸福平安。这是一个重要的仪式。

　　尽管骄傲的人类为自己创造的文明而自负，被野心之火点亮的双眸渴望挣脱精神上的一切束缚，甚至是天帝与天后的。但是，总有一些恐惧，仿佛是抛却了支撑的恐惧：如果不再被来自天空的永恒眼眸所凝视，人类是否成为无根的浮萍，再也得不到那最后的安息之所。

　　在心中虔诚祈祷着的，到底是在渴望与恐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