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之都》陆嘉

2、缘起

　　“第一句，赞美天帝，天后。世界的统治者。
　　第二句，赞美自然之神。世界的支撑者。
　　第三句，赞美季节三神子。世界的平衡者。
　　......

　　伊苏尔——最接近神的国度。你是大地上一顶璀璨的钻石王冠。
　　卡迪加，名闻大陆的贸易之国。你是镶在伊苏尔之冠旁生气勃勃的绿宝石。
　　伊苏尔，圣洁冷漠的伊苏尔，你把你的美貌深深藏在了面纱里。
　　卡迪加啊，多情的卡迪加，你却恨不得把每个疲惫的旅人都紧紧拥在怀抱里。
　　你们的风姿，盖过了大陆上所有的国度。
　　然而，在我的心中最最美丽的地方，却只是自己深深珍藏在梦中的故乡。
　　无论去向何方，它都惦念在我的心上，不能相忘！”
　　......

　　——节选自《经典吟游诗歌选集》

　　号称是大地宝石的卡迪加，历来是繁华富庶的贸易天堂，尤其是王都洛桑，更是被称作“绿宝石之光”。贸易的兴盛带来四方流动的人潮，以及随商队、旅人等等而来的各种文化、思想的交流与碰撞。尤其是这一代掌管国政的国相雷米特斯更是一位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执政者，他挟着少年锐气，一反卡迪加历来相对保守的文化政策，转而提倡一种开明的，兼收并蓄的文化氛围。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著名的吟游诗人索多那，就曾在在卡迪加公主的生日宴会上兴奋地宣称“王都洛桑是智慧女神的眷顾之所”。这句话很快就被添在了最新出版的诗歌选集中。
　　从此，卡迪加不仅是大地上的绿宝石，它还是智慧女神的明珠！人们都说，伊苏尔璀璨之冠的称号怕是要让贤了——虽然传说中，伊苏尔是所有文明和生命的起源之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也曾是一切知识所向往的朝圣之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伊苏尔的辉煌渐渐黯淡了下来——王室已经实行闭关政策超过一百年了——这已经久得足以令历史的积尘湮没一切。
　　与冷漠闭塞并且曾在三年前发生易储风波，一年前即位的新君又谣传无端陷入昏迷，始终动荡的伊苏尔王室相比，卡迪加的权力高层无疑要稳定、贤明的多！然而，纵使如此，伊苏尔的名字仍不断出现在吟游诗人的歌声中。毕竟，神之国度伊苏尔和传说中能使用神赋之力的伊苏尔人，仍然是人们心中最深的憧憬！
　　卡迪加王都洛桑。
　　今天适逢卡迪加一年一度的礼神节，意即对自然之神的赞美崇奉，是最为热闹欢快的节庆盛典。全大陆稍稍有些名气的歌舞杂耍表演团都接到了卡迪加的邀请，盛大的表演将一直从太阳升起延续到月上中天。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当月亮升到王宫的正上空时，王室的代表将在王宫最高处的露台上点燃星之灯，以此为信号，无数璀璨绚丽的七彩焰火将在夜空绽放，拉开狂欢之夜的华丽序幕！
　　金色的朝阳才堪堪斜着身子挂上东方的天宇，集市里却早已被人潮挤得是水泄不通。各个表演团队早在夜间就已经在王都的广场上扎好场子，一些较为零散的小型团队也业已开始了在大街小巷中的巡回表演，可早起的人们仍贪看着集市里来自各国的新奇玩意，一时流连不去。
　　如此喧嚣而欢乐的场面却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喝打断：“快跑啊，穆尔特带着‘禽兽帮’来了！”尾音尚在犹颤，人群已是惊弓之鸟般轰然崩散！
　　什么都顾不得了，人们只是凭本能四散奔逃，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更是陷入了绝对的恐慌。转瞬间，刚才还是一派和乐熙然的集市已是一副如逢灾劫的景象。穆尔特是前任国相的独子，而前任国相的妹妹正是卡迪加的王后。换言之，穆尔特算是除现任国相雷米特斯之外，在卡迪加身份最为高贵的年轻贵族了。更何况，在王后的一手撮合下，穆尔特已与自小在海滨的贤哲之塔学习，直到一年半前才返回王都的公主订下了婚约。但很可惜，这位血统高贵的“天之骄子”，在品性上却不那么“高贵”......他聚集了一帮狐朋狗党，在王都横行霸道，作尽了卑鄙肮脏的坏事，甚至无耻地自号为“美人鉴定商”，人们则憎恶地称其为“禽兽帮”！
　　穆尔特一向在王都横行无忌，只有在遇到雷米特斯的亲卫队时才会收敛一些。曾经有一次，王都守备军的队长忍无可忍地将其逮了起来，人们立时弹指相庆，请愿书立刻象雪片般飞进了国相府，然而却都如泥牛入海般毫无音信。而且在不久之后，雷米特斯就迅速释放了穆尔特。失望的人们聚集在国相府外，有一个老人甚至编起歌谣讥讽道：“从贤哲之塔归来的明星啊，人民将你高高悬挂在王宫的上空，你那璀璨的光华辉映了夜空。明亮高贵的月亮啊，从来不曾属于卑贱的下界之民，人民只能指望你，指望你的光华指引人们在黑夜崎岖地前行。不过是一缕乌云的遮掩，星星就恐惧地敛去了光华，漆黑的星星啊，你还有什么资格再高挂在王都的夜空！快快坠下来吧，纵使是跌成了碎片，也至少还能再有一瞬间的光华！”
　　这首讥讽的歌谣一直传进了国相府，当时正与新任亲卫队副队长谈话的雷米特斯分明也听到了，然而他只是挑眉微笑道：“挺动听的一首曲子，应该有吟游诗人把它记下来的。”——既然国相本人都无动于衷，那么，其他“有心人”自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虽然说雷米特斯放了穆尔特一马，然而，当穆尔特兴冲冲地带人去寻那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王都守备军队长的晦气时，才得知这位悍勇的年轻人已经被编入到了国相的亲卫队中，甚至就任了副队长一职。到此，以穆尔特的骄横，也只能是徒唤奈何了。总之，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素以明断果决著称的国相大人，在此事的态度上，却是颇为暧昧不明的。
　　嚣张的杂色马队自长街一头疾驰而来，漆黑的马鞭毫无顾忌地抽打在周围人们的头脸之上，有男人张狂地大笑：“就是在热闹的地方奔马才有乐趣嘛！”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一个逆着人潮站在原地的女孩便显得是格外扎眼。她穿着一件湖水绿的纱裙，金褐色的头发蓬蓬松松的笼在身后。“阿梅，阿梅！”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看来是在混乱的人潮中与自己的女伴失散了。还隔着些距离，然而骑在马上的男人已是瞧见了她的凝脂雪颊，还有那双看起来格外动人柔美的绿色眼眸。悄悄地使了个眼色，马队不动声色地围住了那个女孩。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少女霍然拧身注目——穆尔特正从马上伏低身子，带着得意的神情俯看少女，“小美人（色狼专用台词，呵呵），知道我是谁吗？”他轻佻地笑。“管你是谁！让开！”少女脸上毫无惧色。
　　穆尔特略有讶异：“看不出来，性子挺烈的嘛。”他伸手，去摸那女孩的脸颊，少女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却又被穆尔特的手下搡了回来。她咬牙站定，抬头直视穆尔特：“狂妄的人！不要随便碰触你不该碰触的东西。”神情镇定，她水绿色的瞳眸中有凛然之色。穆尔特不由一怔——难道这少女还有什么来头不成？可贵族家的女儿他大多见过的，其中并没有这个女孩啊。哼，就算是贵族家的女孩又怎样？自己即将是公主的夫婿，未来的王夫，还需要忌讳什么吗！
　　“小美人，能被我穆尔特碰触，可是你的福气呢。”他大笑。“你！”少女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慌。她愈是这样，穆尔特便愈觉她风致撩人，心痒难耐——“你乖乖地听话，我心情好，说不定带让你进国公府呢。”“大哥不怕公主吃醋吗？”一名手下嘿嘿笑着，上前凑趣道。“公主？等她进了府，还不得乖乖地听我摆布。”似乎很享受这样下流放肆的对话，穆尔特眯起眼睛，状似愉悦。少女厌憎地撇过头去，就在这一转眼间，街角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映入眼帘，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心下忽然底定。
　　穆尔特却已是大感不耐地直起身子，弹了弹金色丝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摆好了姿势，准备来个帅气的翻身下马，就在抬腿之际，膝盖一麻，竟是重重地摔在了满布尘灰的街道上，而且还是四肢平摊，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大”字型。周围人还在怔愣间，少女已是毫不客气地纵声大笑。在地上磨蹭半响，却还是挣扎难起，听着少女的笑声，穆尔特面红耳赤。总算有几个手下灵醒过来，忙跳下马扶起穆尔特。一把推开殷勤给自己拍灰的手下，他咬牙切齿地走到少女面前，狞容扬手扇了过去：“婊子。叫你再笑！”
　　凄厉地惨叫如愿响起，却是来自穆尔特自己口中！一柄雪亮的匕首深深扎在了他的右臂上，鲜血霎时就浸染了半个袖子。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走入场中，随便伸手推倒几个上前拦截的人，他俯身自地上拣起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吹了吹上面沾上的灰，他蹙眉道：“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你的，没想到你从马上摔下来后还是如此跋扈。”穆尔特捧臂凶狠喝道：“臭小子，我要你偿命！”“竟然还能如此精神？”少年走至他面前，粲然一笑道。被那过人的容色所惑，穆尔特一瞬间有些怔愣。少年敛笑，忽然伸手拔出了插在穆尔特臂上的匕首！穆尔特惨叫一声，向后倚在了马匹旁。望着这个面容像女孩子般隽美的少年，穆尔特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赶前一步，“嘶啦”一声扯下了穆尔特的一片衣襟。用这块金色绸布细心抹掉了匕首上的血迹后，他又将绸布塞回到穆尔特身上：“要不是你的血弄脏了我的雪刃，我也不用浪费这块上好的丝绸。”转身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少女，他展颜道：“勇敢的姑娘，你还不走么？”“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这个人是......”望着他宁静的黑色瞳眸，少女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有着别样气质的男子。身上单穿着一件极普通的白麻料长衣，瘦削的腰身上束着一条淡兰色的皮质腰带，上面用银色环扣吊着匕首的刀鞘。仿佛夜色一般漆黑的长发以及衣服的袖口与裤腿都用皮绳扎紧。一副干练爽利的旅行者装束。
　　看起来淡淡的一个人，适才决绝起来竟是毫不含糊。少女心中暗忖到。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她正准备道谢，一直默不吭声的穆尔特却突然大笑起来——就在刚刚这一会，他的手下已策马围拢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将少女和少年紧紧困在了当中。“把弓张满！”随着穆尔特的吩咐，无数闪着刺目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少年目中流过一道冷光，唇角微扬，竟是将雪刃反手插回了鞘中。少女抬头，水绿色的眼眸中丝毫没有恐惧之色：“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她声音寒冽，隐蕴威严。
　　闻言，穆尔特仰天狂笑，良久方歇，“好！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叫我后悔！”他摆手，“给我射！”
　　刹那间，已是赤手空拳的少年脚步迅速一错，挡在了少女面前，右手平伸，在虚空中划了一道圆弧，竟是凭空织起了一面水波般的幽蓝色光幕！无数箭矢破空而来，却俱都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光幕之中。
　　直到看着光幕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慢慢弥散在虚空中，才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嘶声惨叫道：“妖魔！他一定是化作人型的妖魔！”马队一下子炸散开来——没错，妖魔。这种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冷静点，给我站住！”穆尔特高声斥责四散惊慌奔逃的手下，他的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刚才他看见了那绝美的一幕——在幽蓝色的光芒中，少年的发带崩断，黑色的长发飞扬在空中，隽丽秀美的姿容，如此高贵凛然不容侵犯。尤其是那双眼眸，原来看似纯黑的眼睛深处竟仿佛沉着暗蓝色的薄冰。奇异的能够蛊惑尘世的光泽！——“想要得到他！”全身每一处神经仿佛都在叫嚣——得到他！独占他！折磨他！让他流血，让他惨叫，让他臣服在自己身下！血液逐渐沸腾起来，穆尔特用充血的眼睛攫住眼前的少年，狂声道：“妖魔？没错！我今天就要，狩猎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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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尖利的哨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不知不觉间，集市上无序奔逃的人潮竟渐渐平静下来，好象那边有人出面安抚了惊慌的民众。被刚才那尖利的哨声所震，穆尔特从疯狂的状态逐渐清醒，远远望向集市那一头，隐约可以看见一些端坐在骏马背上的彪悍骑士。看着他们身上的纯黑色披风，穆尔特恨恨咬牙：“是雷米特斯的亲卫队！妈的，现在也只有他还敢管本少爷的闲事。”一名手下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少爷，国公大人交代过，暂时不要和国相发生正面冲突的。再说，今天毕竟是礼神节......”穆尔特默然不语，双手死死地攥住缰绳，血液中仿佛仍有火焰燃烧——要他放弃这个惑人的“妖魔”，那是断断不能！可是......强自捺下心中嗜血的渴望，穆尔特掉转马头，回首深深地剜了少年一眼，带队离去。
　　有着水绿色瞳眸的少女自少年身后转出，远眺着杂色马队后卷出的大团烟尘，她神情肃穆。转头面对少年，她眸中添上暖色，脸上也是笑语嫣然：“我叫绿，尊贵的神赋之子，能请教你的姓名吗？”“神赋之子？”少年莞尔，“你难道不认为我是妖魔吗？”“请原谅无知者对您的冒犯”，绿款款微笑，“您分明是从那个遥远的璀璨之国来到我卡迪加的尊贵客人。”“璀璨之国？”少年惑然。“您难道不是来自于伊苏尔吗？”“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伊苏尔人。”少年摇头，如夜般的长发也跟着微微荡漾，“我是东方流浪歌舞团中的一名魔术师。我的名字叫做夜阑。”
　　可是那样的力量......绿低头寻思。“算了”她抬起眼微笑，“不管怎么说，要谢谢您的援手之恩。”“叫我夜阑就好了。”少年淡淡道，背转身准备离去。“等等，绿开口唤道，”夜阑，你今天会在哪里表演呢？”“我的表演要等到入夜了。应该会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吧。”夜阑开口回答，不知为什么，绿总给他一种熟悉感，令他不忍断然离去。
　　“这样啊......反正你白天也没有事，不如我带你去好好转转，让你真正感受‘绿宝石之光’——洛桑城的魅力。”绿笑逐言开道，如新发嫩叶般动人的眼睛闪闪发光地凝住着夜阑。
　　夜阑一瞬间恍惚开来——在哪里，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总是站在衣饰华美的人群之中，用阴郁幽深的眼神凝望自己的冰绿色瞳眸，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想不起来，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回响——忘记他，忘记它们。舍弃了的，不要再去回头。
　　“雷哥哥”耳边仿佛传来绿惊喜地呼唤，夜阑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依然沉浸在恍惚中的他看见一个身穿黑衣，腰间斜扣着银色金属扣带的年轻男子分开人群向他们走来，阳光镀在他褐色短发的发梢间，恍若点点的金屑一般璀璨夺目。抬头看着夜阑，他唇角慢慢抹开笑容，淡淡的琥珀色透明瞳眸，就像五月的春风一般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