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九尾有灵

1、第一章

　　“小二，可还有酒卖？”酒家的门帘被人掀开，从外走进一个青年人来。
　　那青年人七尺身高，穿着半旧的烟青武袍，头上的斗笠落了许多灰尘，想必是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天色已不早，不得不找个店家歇下脚来。
　　小二见来了客人，急匆匆迎了上去，引他入座：“客官这边请，稍等片刻，酒马上就来。”青年人微微颔首，摘下斗笠，露出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几枚铜子，塞进小二的手里。小二是个机灵人，见了钱更加殷勤，冲他鞠了一躬便飞也似的消失了——这是为贵客温酒去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的话果真不假。不过这些小恩小惠，店家的手脚便快了不少，不到半柱香工夫，酒与下酒菜已摆上了桌。
　　青年人许是不饿，自顾自斟了盏酒，慢条斯理地吃着。看着悠闲，可你若仔细些瞧，就会发现他全身紧绷，一双眼睛十分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他左手边坐了一位锦衣客商，应当是赶趟做生意的，带着两位镖师。右边的人面容沧桑，穿着短打上衣，身板很结实，但不像是习武之人，倒像是出远门的农人。
　　剩余的几人应该都是商贩了，除去这些，店堂里便只有几位小伙计，一位老账房先生了。
　　青年人慢慢放松下来，又唤过小二来，订了一间房。
　　就在这时一群粗莽汉子闯了进来，裹进来一阵风尘一坐下就嚷嚷着要酒喝。那锦衣客商大概不曾见过这般粗野之人，打他们推搡着进门起便皱了眉头。
　　青年人见那为首之人肌肉虬结，又拎了把板斧，瞬间起了兴趣，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们。
　　只听得其中一人抱怨道：“老大，这都走了这么多天的路了，还要多久才能到沧州城啊？不是小弟说，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又打不过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去了也是白费工夫，何必抛下山上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沧州城？”那首领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懂什么？我们先去沧州城打听打听情况，然后按兵不动。得到消息的又不止我们，到时候各方混战，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原先那人心服口服，给首领敬了杯酒：“老大英明！”
　　青年人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哪个山头的土匪，不过，沧州城不是沧海门管辖的么？他们去沧州城做什么？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有许多人都在往沧州城赶，这是要开战？可自从十年前宋家灭门引发的大战后，沧海门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怎么突然就要开战？他们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他仰起头，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一饮而尽，借着酒意向那桌山匪走去，行了个抱拳礼：“在下秦易，字少安，敢问几位英雄大名？”为首之人起身回礼：“弟兄几个是龙首山斧帮的。秦少侠是武林中人？”他大概有些本事，狐疑地打量前来搭话的人。
　　秦少安笑着摆了摆手：“说来惭愧，少安不曾习过武功。”见那首领看着自己的武袍，从容解释道：“兄台莫要误会，这武袍是家父的，出门在外图个方便。”那首领这才打消了疑虑。
　　“方才听兄台讲，沧州城将有一场混战，可否告知少安为何？”秦少安开门见山，想要一探究竟。
　　那匪首思索了一阵，下一秒，拳头带着强劲的拳风就挥了过来，秦少安心下暗叫不好，慌忙后退，连连退了好几步，堪堪躲过一拳，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弄得一身灰土，好不狼狈。
　　之前那锦衣客商看不过，上前阻止：“这位英雄，小兄弟因何惹怒了你，你要对他动武？”还有人也凑了过来“你看你这么强壮，这小兄弟又这么瘦弱，还好躲开了，不然怎么吃得消你这一拳啊？”秦少安听了这些话心里暗暗发笑。
　　匪首哈哈大笑起来，把秦少安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不过试他一试，我并未用力，诸位不必惊慌。你果真没有骗我，既然你不会武功，告诉你也无妨。等会儿来我房间找我。”“兄台怎么称呼？”秦少安急忙问。
　　“龙义山。”
　　楼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男人摇着扇子，与女子说笑，好一番风流倜傥：“瞧见了吗？那莽夫，竟真看不出来那小子懂武艺。且看他躲那一拳，早一秒则暴露实力，晚一秒又定要挨拳头，能将时间卡得如此之准，又不叫人看出端倪来的，必定是武功高强之辈，不可小觑，不可小觑。”
　　鹅黄衣裙的女子笑了笑，表示赞同：“正是。”
　　“只是不知是哪派门下的，江湖上不曾听过他的名姓，该不会是个隐士吧？”男子推测道，二人的表情凝重起来。“若真是如此，此番又要多个劲敌了。”女子皱了眉，当下却不知这少侠使的什么功夫，功力几何，让她着实忧虑。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秦少安若无其事地往二楼的方向瞥了瞥，撞上二人审视的视线，又飘忽不定地望向别处了。只是咧开了嘴角，无声地嘲弄着。
　　南宫泽和殷夫人么？他最讨厌这些自诩名门的门派了。
　　话说龙义山那帮人，个个都是急性子，进门快，吃得也快。不过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又推推挤挤、骂骂咧咧上楼了。
　　秦少安连忙跟了上去。龙义山将他引进房间，探头四下查看了一番，才把门紧紧合上了。
　　“龙大哥，这可是什么机密的消息？何以如此谨慎？”虽然面上仍是笑眯眯的，秦少安心里却有些不安。
　　龙义山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就着茶壶灌了口茶，才开口道：“算不得机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怕传出去百姓恐慌。小兄弟，可还记得十年前被沧海门灭了满门的宋家？”“略有耳闻。只是当时尚年幼，少不更事，愿闻其详。”秦少安一脸泰然，可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所有人都说是沧海门杀了宋家人，为什么师父信誓旦旦告诉他不是沧海门所为？
　　沧海门、宋怀清和师父，究竟是什么关系？师父不愿提起的过往，可是与他们有关？
　　“早年沧海门与宋家主宋怀清结了仇，灭了宋家满门。但据说宋家人并未死尽，沧海门把宋怀清的独子带走了，还带走了一本秘籍。哦，当年他二人就是为争这本秘籍而结仇的。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籍，是苗疆的蛊方。天下人一传十，十传百，都以为宋怀清得了宝贝不愿分享，若真是什么宝贝，宋家主那样的人岂会有不拿出来的道理？再说那盛天华得了蛊方，亲自去苗疆寻了位巫师来，拿那宋家独子炼蛊。听说那蛊人一旦炼成，便有通天之能，能呼风唤雨，操纵自然万物。像盛天华那样的人，真叫他炼成了蛊人，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秦少安眉头紧锁，沉吟半晌，继而问道：“消息可属实？有多少人得了消息？”其实他完全不必问是否属实，毕竟能惊动大门派的，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消息属实不属实我不清楚，但我一路上看见了不少武林弟子，十有八九是真的。消息传得又快，估计各地都已听说了，都在往沧州城的方向赶。那些名门正派想联合起来杀了那魔头，还有邪教、魔教的人，都赶着想来抢那蛊人和蛊方。我们这样的，都是打算趁乱去捞上一笔。几方势力拧在一起，到时候定有一场恶战。”
　　秦少安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道：“龙大哥，实不相瞒，我此番也是为了去沧州城寻人的。我有一位叔叔在沧州城，家父本想让我投奔他处，可眼下局势动乱，我又不会武功，这可如何是好？”
　　龙义山想也不想：“大哥虽比不上大门派的弟子武艺高超，兄弟几个却还会耍些拳脚功夫，小兄弟若不嫌弃，我们一路上也可照应你。”
　　“那便有劳龙大哥了。”秦少安道了谢，径自告辞，往自己房里走去。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理一下所有的事，再决定下一步的去向。看目前这形势，冒然投奔沧海门恐怕不是明智之选，还需从长计议。
　　他负着手站着窗边，眺望着远方。太阳已落山，只余一抹残阳还苟延残喘挂在山尖上，奈何夜幕逼近，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远远近近数百人家也陆陆续续点上了灯，灯火长龙延续到天际尽头。
　　九洲大陆上，死一般的寂静，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分散在各地的武林人士纷纷自发聚集起来，向同一个方向赶去，仿佛潜伏沉寂已久的野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倾巢而出，准备展开一场有计划的屠杀。
　　天，彻底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