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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上东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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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愈近,龙舟凤舸,络绎不绝。锦帆彩帜,飘飘猎猎。一路舟车劳顿,秦紫睢和淇艳刚到了渡口,飞也似地往人群里凑。正凑在渡口看杂耍,拍手叫好呢,就被罗织姑姑一把揪住,塞到了刚雇的马车里,路上又啐了几句。
主仆四人风尘仆仆,面有倦色,一路又是水路,又是陆路,赶了小半个月,才从常州奔到了东京。
秦紫睢和淇艳偷偷地掀了帘子一角,就往外瞧。东京城,可真繁华啊!
“姑姑,这是唐虞盛世啊!”
“虽说咱们三吴都会,钱塘繁华,可也不及这东京城一个手指头呢!”
秦紫睢和淇艳对东京可是一口一个满意。可这罗织姑姑却是没一点省心的,面有忧色。被外头巡逻的禁卫军的刀光一晃,不禁唬了一跳,正好瞧见外头有摆摊的方士,摊前簇拥着几个迷糊人,便也喊道:“停车。”
罗织姑姑拉着秦紫睢让方士给算上一卦。
方士道:“问前路?”
罗织姑姑把秦紫睢又往前头推了推,笑道:“大师您给这孩子瞧瞧。”
方士抬头瞧了罗织姑姑一眼,又扫了秦紫睢一眼,道:“还不错。”
罗织姑姑疑惑道:“大师不妨明言。”
方士道:“得加钱。”
罗织姑姑狠了狠心,又放了二两的碎银子。
方士道:“这姑娘是一品夫人的命,只是福薄,得惜福,方才能够一生无虞。”
罗织姑姑千恩万谢,便领着秦紫睢往相国寺而去。
秦紫睢一下车,便见着比方才汴京街市,更繁华热闹的市井万象。相国寺门口“万姓交易”,乃是东京城不可不看的风景。
大殿后的资圣门更是古玩市场,历代名家手迹、文物,时时出没,运气好点儿的,还真就能够淘着宝呢!
秦紫睢正瞧着一张字画出神。
淇艳催促着推了她一下,秦紫睢刚转过头,罗织姑姑就过来拉她,薄怒道:“这有什么好瞧的,尽是些落第书生写的牢骚语。”
寂寂无人,宝相尊严,木鱼声夹杂着外头的吆喝声,只有檀香尚且朴素、静谧。
罗织姑姑倒是一边添着香油钱,一边虔诚地跟主持说着话。
秦紫睢瞅着这个当儿,招呼淇艳赶紧把方才偷溜着在外头买的炙猪肉拿出来分与自己吃。
罗织姑姑说完了话,过来也跪着蒲团。见秦紫睢主仆二人偷摸着吃了满嘴油。又是嫌弃地说道了两句,又给二人抹了嘴。
“方才我又找那主持算了,这边也说你是一品夫人的命——我决定让你进宫。”
秦紫睢失笑:“你让我进宫?就我这样的,你让我进宫还不如让淇艳进宫呢。真当皇帝都是昆仑奴审美啊?就我这样的?”
秦紫睢是个小黑鬼,且还是个三两重没有的小黑鬼,巴掌大的脸上,只有眼睛稍稍明亮有神些。嘴巴也是红红的,润润的,然而,到底也算不得清秀佳人。暑热使得少女微黑的脸上,都晕出了胭脂色,竟有些奇异夺目的精彩。
淇艳和进宝听了这话,都捂着嘴巴,忍俊不禁。
“呸呸呸……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当朝宰相曾布的爱妾原是神宗皇帝的宫人,聪明美丽,能诗能文,结果人家少年进宫只是偶有眷顾,只得了个掌事书记,半点身份也没捞着!至于当今天子就更刻薄了,宫中只有刘贤妃一人有品级,其余人皆为御妻,就是个侍妾宫人,闹什么呢?不生孩子又没名没分,你瞧瞧咱们万岁爷,听说都没有三两重,这像是能生孩子,能生儿子的吗?再说了,没准等他‘交待’了,我天癸都没来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巍巍皇城,天子脚下,也是你这三两重的骨头,配说道一二的?当今天子,正当少年,手段凌厉,是个有能之主。据说他又是颜盛色茂,容止详妍,十分精神风流的人物。”
“他身体不好,没准什么时候没了。”
“他都生了四五个孩子了,这身体能有什么不好的!别听姓秦那哥俩瞎说。”
“他宫闱不修,皇后巫蛊,妻妾相争,宫人死伤数百。这种阴刻之君,我可受不了。”
二人又争执了几句,罗织姑姑败下阵来,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是气馁地说了句:“罢了罢了,左右你不过十岁儿童,待你再大上两岁,再议吧。”
秦紫睢刚要谢谢罗织姑姑良苦用心,却听得她道:“唉……这赵宋的皇子皇孙啊,一个个不是模样俊,就是文词书画俱佳,实在是顶顶难得的人中龙凤啊!”秦紫睢文言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罗织姑姑道:“我这花了很多香油钱的,如此那你便许个愿呗。”
秦紫睢道:“愿天下太平,岁岁年年有此唐虞盛世。”
罗织姑姑笑道:“这自然是所有人的愿望,佛祖都晓得的,你便求个私心。”
秦紫睢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罗织姑姑道:“此非女子事,你好好说话。”
秦紫睢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罗织姑姑黑了脸道:“你再这般没规矩,到了王家深宅大院,可还了得!”
秦紫睢只得道:“我的愿望就是罗织姑姑的愿望成真,姑姑可满意否?”
罗织姑姑道:“行行行,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也帮你给佛祖求了。”
秦紫睢撇撇嘴,笑道:“求了啥?”
罗织姑姑道:“还能求啥?夫贵妻荣呗。”
呵呵,真是朴素无华的愿望。
秦紫睢跟着小沙弥用斋饭的工夫,淇艳便不见了。罗织姑姑便让秦紫睢在寺庙里先待着,她和进宝分头去找人,直到黄昏时分也没找着人。一行人只得先在客栈住下,待翌日到了王家再作打算。
翌日进了王家,秦紫睢自是乖乖地,处处留意,不敢多说一句话,遭人嗤笑。
王家祖上乃是宰相之尊,其妹乃是秦紫睢的祖母,所以秦紫睢在丧父丧母之后便投奔了来。
要说这秦家何德何能能攀上这洛阳王家门楣?无非是本朝结姻与李唐注重门第有所不同,本朝结婚主要看重财帛与家族实力。当初这王家祖父只是考中了进士,而秦家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之人,好歹秦家也是地方大族,亦是世代服胤儒教,田产金银无算。故而这门亲事,也是门当户对的。
至于秦紫睢何以沦落得要投奔祖母娘家来?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秦紫睢的父亲也是进士出身,可官场艰难,前程无望,而家中又颇有资产,便开始醉心风月了。五十好几了,还非要娶了秦紫睢那个出身教坊司的母亲,为此连官也不做了,连宗族也给得罪了。
待老爷子刚过耳顺之年,驾鹤西去,她的母亲也因为族人争夺家产而被逼死。她更是被踢出宗族属籍,从秦家给赶了出来。
实在是无可奈何,才投奔了这一门亲戚。
说到底,这洛阳王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老相爷在的时候,倒是风光无限,前些年儿老爷子双腿一蹬,这洛阳王家可就门可罗雀了。无他,只因这王氏哥们儿几个都是坐吃山空的酒囊饭袋不说,连在士林里的名声也并不好听。
都这副德行了,秦紫睢一介孤女,无处可去,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每日都得小心伺候着舅舅舅母,表哥表姐。
到底老太太还在世呢,其他人对着她这个远亲也不好说什么,对她也算是过得去。她每日的活计就是陪着她家的千金小姐玩儿就是了。
王知润聪明美丽,翰墨一流,自是王家捧在手心里宝贝。虽然王氏骄纵,到底也是个爽利人,二人虽说不是契若金兰,却也还算秉性相投。她哄好了王氏,这日子也就跟个正经主子没什么区别了。
如此这般,在王家含糊了半年,转眼便到了春日。
王知润提议要偷偷溜出去看庙会,秦紫睢也是闲不住的人儿,当即双手双脚地同意。
秦紫睢已经荣膺王知润最优秀的跟班儿了!和她在京的手帕交,也勉强打成了一片。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春日佳节,二位女郎,身穿少年郎的服饰,从城东逛到城西,从城南逛到城北,不亦乐乎。繁华千里,迷人眼目。
二人在路边的摊子上走马观花,涂涂看看,两个男装小童,涂揩着胭脂水粉,惹得旁边的人狐疑非常。但见了他俩天真烂漫,便也没有过分阻挠。
“你们两个穿个男装,也是四不像。”曾姝乾面露鄙夷,挥着扇子取笑道。
“行行行,知道您啊,无论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娥都是顶顶风流的人物——”王知润恭维着,却笑指着前头的勾栏瓦肆道,“可比这台上的花旦俏生多了。”
“哼,你居然把我比作戏子!可真是越来越威风了!”曾姝乾气愤。
“好了好了,花奴姐姐,可别生气了,你也知道晢晢这张嘴啊,就是这般不能容人。”
曾姝乾笑道:“我还惯着她了!”
说着摇摇扇子,甩甩逍遥巾走了。
秦紫睢和王知润也赶紧跟上了,二人虽然也看不惯曾姝乾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但是她有时候人也很好的,至少表现出来的风度威仪,实在是令人神清目爽!
王知润道:“俊俊,你是不是喜欢她那把扇子!”
“啊?”
王知润瞥了她一眼,秦紫睢点头称赞她玉手白皙如扇骨,实在是风采翩翩。
王知润抬起她可爱白皙的下颏,矜骄一笑:“我们又不是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