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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 127 章 ...

  •   周遭虽有几十人,此时却寂静无声,胤禛一步步走向我。
      “雨霏姑姑有此心此愿,皇考于泉下,也必感欣慰。朕岂能再怪你擅闯斋堂?自当准奏。”
      我叩首,欲言谢。
      他缓缓停在我身前三丈之处,又道:“不过景陵素有三镇、四部并绿营的官兵驻守,诸般事宜由诚亲王管辖,不多日,十四弟也将前去襄助,缺不了你一人。皇考一生重佛,子侄辈中却鲜少有人研习佛理,朕政务繁杂,难以亲为皇考颂经。如今看来,倒是缺个贴己之人替朕分担此事。姑姑若有此心,不妨先去寺中持戒,为皇考诵经百日,如何?”
      我略迟疑,抬头见众人都凝视着我等待回话,只得再次叩首:“奴婢谨遵皇命。”
      数日之后我收拾了细软准备启程,待将走至宫门口之时,忽被两名侍卫拦住,说皇上命人传我。我转头随内侍而行,一路指引着,竟到了咸安宫外。
      咸安宫外的空地上,早摆了一条长凳,旁边伫立着两名侍卫,俱手持刑杖。身后是十余名内侍宫人,俱是负责咸安宫内外传递差事的太监,王启也在其中。胤禛坐于空地东侧,头顶有华盖遮日,正凝目看着不远处的众人。
      我被人带到他身前,我行了礼,他目不斜视,没理睬我。我自立直身体,站在一旁。
      少顷身后传来多人走步之声,我回头去看,见两名侍卫架着一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快步朝长凳走去。
      “萧烈。”我低呼。
      他闻声抬眼,面色苍白,只对我摇摇头。
      他被人按着跪下,有太监上前厉声道:“太医院御医萧烈,以御医之便于宫内私传消息,秽乱内宫,蛊惑人心,此恶行不止,若宫人仿效,则内宫秩序不肃,祸乱不休。此事经内务府查证属实,依大清律,应予庭杖六十,以儆效尤。”
      言罢不等他答话,即有人将他按上刑凳,剥了衣裤,赤裸裸曝于日光之下,侍卫高扬刑杖,击落在他身上,我听到他发出沉闷的低吟。
      啪啪的杖刑之时响彻咸安门,只十余板所击打之处已呈红紫状,我看向紧闭的咸安宫大门,弃了午门偏选在此处行刑,胤礽此时是否也在门内?观刑的众人瑟瑟发抖,王启已如筛子一般摇摇欲倒。
      我仍站着,手却在袖中攥成了拳头,强忍着欲涌出的泪。
      胤禛的声音,夹杂在杖击声之间,轻轻地传到耳旁:“朕说不让你入咸安宫,你便诸多活动,利用王启打探消息;朕斥责胤礽不仁不义,他就佯装患病,收买御医萧烈为他潜通消息;他见出宫无望劝你离宫,你于是就趁皇考祭祀之时于斋所请命,你料定皇室宗亲在场,我必不能拂逆你的意思,所以你一定能如愿出宫;而至于去为皇考守陵,也是看老三去了,所以想去投奔。对吧?”
      我缓缓跪下,他继续道:“我一直疑惑,送你入宫后你为何突然开始对我示好。现在回顾,方才发现自你知我心意之日起,就开始算计如何利用我,你见皇考倚重于我,便唬我许下承诺,以备后用;后你惊察圣心有异,又觉得其他皇子得势亦可利于你之所图,毕竟我与胤礽素有旧怨,不一定会守信践诺,遂对我三缄其口,佯装不知,继续在暗地里向皇考讨要恩典,希翼早日促成你与胤礽之事;怎料皇考驾崩,未及给你恩典,你惊惧之余便仍转向我讨要昔日承诺。你如蒲草般左右摇摆,以为自己寻了万全之策。可却没算到,我会在无意间窥破了你的图谋。如今你见事情败落,又受胤礽以死相胁,便终使出金蝉脱壳之计,以图脱身。谢雨霏,朕竟被你耍骗得团团转!”
      我死死咬住嘴唇听他说完,他语调极轻,也未看我,我却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几乎不能呼吸。
      萧烈虽在极力忍着,但低吟之声也越来越大,他股间已是鲜血淋淋。
      “皇上,奴婢错了。千般万般,皆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领罚。只求皇上不要再折磨旁人了,萧烈体弱,受不得六十大板啊皇上。”我用手抓住他的袍角,抬头乞讨般的仰望他。
      他俯下身,眼中含怒,以手轻抚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可是朕想不到该怎样罚你,只有看到你因别人而心痛,朕仿佛才能快慰些。”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我回头,见萧烈已趴在长凳之上没了动静,行刑之人上前探其口鼻,禀告道:“皇上,犯人晕过去了。”
      胤禛问:“还差多少?”
      “还差三十大板。”
      他冷冷道:“泼醒了,继续。”
      一桶冷水兜头泼在萧烈头上,我起身飞跑到他身边,口中喊道:“不要。”
      他周身充满血腥之气,我将他的头抬起,他在冰水的刺激下缓缓张开眼,嘴唇翕动,对我道:“雨霏,别怕,不要看!”
      刑杖又一次高高扬起,我不再阻拦,而是回到胤禛坐前跪下。
      “皇上想看奴婢痛,奴婢便遂皇上心愿。皇上想不到惩罚奴婢的法子,奴婢自己想吧!”
      我抬起手用力扇向自己的脸颊,一下两下,响脆的声音在耳畔轰鸣,我的头晕沉沉的,脸手俱火辣辣的疼,然而我却没有停歇,只用尽了全身力气,疯狂的自残,他的面容在我眼中开始剧烈晃动,甚至扭曲颠倒,我忽有了些畅快,仿佛这便是对他强权独武的有力抗争似的,我于是更使劲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挥不动手臂了,还仍强撑着,忽被他擒住了手肘。
      我垂下头,大口的喘气,口中流出数滴血沫,染花了他的黄色靴尖。
      “奴婢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请皇上放了萧烈吧。”我终于痛哭失声。
      “好了,停下。”他在头顶上说着,“带他下去。”
      身后的杖击声停止,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你在寺中想想清楚,百日之后,我会差人找你问话。”
      胤禛将我发配在了圣感寺中,因男女之别,我在寺旁一处斋房独居,日常生活有一名嬷嬷负责料理,因我是自请而来,故而胤禛在表面上给予我嘉奖,生活上也一并优待,每日白天有人陪着去殿内听课诵经,傍晚也有纸墨香烛供给,以便我晚间抄经。
      我的脸肿了十日有余,一经恢复之后便开始听课、诵经、抄经,也帮寺内僧众做些杂事。然而纵使日日面佛,我的心仍无一刻安宁,我担心萧烈的伤情,担心胤礽的处境,担心王启,亦为魏公公之死而郁郁难安。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日日手抄的经文妙法,却不能救我于无边苦海之中。
      五月初,寺中桃花盛开之时,我又一次见到了桂芳法师,数月间我曾多次求见,均以法师静闭禅修之名被拒,如今到了百日将尽时,他却突然同意见我了。那是一个微凉的傍晚,夕阳褪去,天际现出绀青色的暮光,寺中已响过一阵报时的钟鼓,院内僧众俱在掌灯并准备晚课所需物什。我由慧觉师父引着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后边供奉燃灯古佛、释迦牟尼佛及弥勒佛的三世佛殿。此时殿内隐有微弱灯光,并木鱼敲击之声。
      慧觉道:“师傅就在殿中,施主请入内。”
      我向他行礼,而后推开半掩的殿门,走入殿中。
      桂芳和尚正在代表未来世界的右侧弥勒佛像下诵经。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停下手中木鱼,待我行至他身侧,恭敬的唤了句大师,他才终于搁下手中木鱼,朝我点头。
      我有些局促,他指了指我身侧的蒲团,微笑道:“施主请坐。”
      我侧着跪坐下,他又开口:“施主,有话想问老衲?”
      我道:“这几月多次打扰大师清修,是小女唐突。皆因我心中诸多困惑,想请大师开示。昔日师父曾于圣祖之前断言我为世外之人,师父可是看出了什么?”
      他不语,而是抬步走到释迦牟尼佛前,侧目看我道:“三世佛殿供奉代表前世今生未来三世的三位佛祖。若贫僧立于释迦牟尼佛前,则施主当立于弥勒佛座前吧。”
      我心中一动,旋即向他合十行礼:“师父果真慧眼如炬,能通古今。既如此我便不再遮掩,我于此世间沉浮十余年,不知此身终将归于何处?前路未卜,可否请师父为我指个方向?”
      他捻动一直执于手中的念珠,看着我道:“缘起缘灭,不可强求,姑娘尚有尘缘未了,心中又为嗔恨执念所困,却欲行遁世之法,岂能心安如愿?”
      ‘宜行则行,宜止则止,但行好事,必有善缘’,这是昔日海觉法师告诫我的。我一直记于心,并践于行。然我这十余年间,未有一时作恶,却也未得一事顺愿,如今心中牵挂之人更幽闭于禁中,人之阳寿有限,我不知是否真能等到大师所谓的‘善缘’,遁世,也是无奈之举。大师,佛法万千,俱言万事皆空,劝人此生行善,以修来世之福报。但是如果此生痛苦而终,来世纵使福贵双全,又有何意义?来世的我,并不知今世我之痛苦,那她还是我么?我宁可来世受苦,也不愿今生抱憾。”
      “姑娘的想法未免偏颇,修佛可得善果,却不应求善果。若以佛法修行为速行之阶梯,则断不能获得大智慧,也终不得涅槃。姑娘的欲念过于执着,蒙蔽了头脑心性,故而不得清明。姑娘若放下欲念嗔恨,当自知该往何处去,也就并不需老衲指点了。”
      我将他的话粗略想了,似懂却又非懂,思及萧烈,便又道:“大师既知我来路,也当知道我尚有一同伴,他与我一路相携,遭受了诸多苦难。前路于他又如何?”
      他不再看我,闭目向佛,轻道:“同往者不同归,你二人恐殊途难归。”
      我声音微颤,问道:“大师之意,就是我二人恐有一人不得善果么?”
      他不言是或否,只是道:“天道轮回,恶必有惩,善必有报。诚心发愿,未有不成。”
      我乘夜风回到住处,对月静思至深夜,脑中忽想起初来时那晚,自己于寄宿处对月思乡之时的孤独彷徨,心中默默有了决断。翌日清早,宫中来了问话之人,我将自己收拾妥帖,对来人笑脸相迎,道:“请公公回话,奴婢阿尔丹雨霏,愿入御前为奴,终生侍奉皇上。”
      又过了半日,宫中来了一队车驾,将我由圣感寺接回。进了宫门没有去之前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长春宫。歇了三日,来顺笑盈盈的带来一道圣旨。
      “正白旗阿尔丹氏雨霏,自入宫起恪尽职守,仪止得宜,侍奉皇考,忠心可嘉。今百日持服斋戒期满,其节义孝悌,殒身为主之德,理当嘉许。阿尔丹氏秉性温慧,淑慎性成,德容于外,贤俭于内,今册立为顺贵人,钦此。”
      来顺笑着将圣旨递到我手上:“顺贵人,大喜。”
      这新名字令我感到不适,我愣了愣,接下圣旨,道:“臣妾领旨谢恩。”
      因我是贵人品阶,不能居住长春宫正殿,所以只被安置在偏殿,但长春宫此时无主,故而也便只有我一人居住活动,胤禛为我配了两名宫女,四名太监,并送来新服、奁具、珍玩等物若干。
      册封之后十余天我并未被传诏,也未有人领我去谢恩或为后妃请安等。我向来顺打听了萧烈的近况,说是留职待用,尚在家中养伤。我于是又请人去叫了十三阿哥。
      “皇上心中始终属意于你,此番安排,于你也是个好归宿。”我引他走在宫道上时,他说道。
      “因你出身为包衣,所以眼下只是贵人,待过个一年半载,自可晋升。”
      “十三爷,上次在养心殿,是我鲁莽了,我向你赔个不是。”我打断了他。
      他不在意地摇头:“你的性子,我多少是知道的。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如今看到你和四哥有个好结局,我也安心。”
      “十三爷心肠好,所以我今天才会请你来。”我说着,引他进了弘日所住的院子。
      “你找我来,所为何事?”他不解。
      弘日从屋里跑出来,奔入我怀中,亲昵的叫我。
      我用手抚他的额头,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
      “十三爷,求你领了弘日,过继在你家中如何?”我慢慢说着,“你若去向皇上讨,他必应你。”
      十三阿哥道:“你一手带着弘日过了这些年,怎么忽然要送他出宫?你舍得么?你日后长居宫中,照顾他不是更顺理成章么?”
      我笑了笑:“十三爷不懂我的心思,弘日是二爷的儿子,我与二爷曾有一段情,始终不能忘怀,因为这层关系,我对弘日关心照顾。但如今我已是皇上的贵人了,若仍留弘日在身边,我心中恐会为旧情所困,而皇上心里也未必全不在意。我素日想做个光明磊落之人,爱便爱了,放也便放下,干干净净的。我既决意跟随侍奉皇上,就不想再心有挂碍。但弘日尚年幼,需要有父亲的照顾,诸王中十三爷最是热心,又受皇上的器重,将他托付于你,想必能保他日后的前程生计。十三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但此事是我深思再三,才说出口求你的。”
      他低头看看在我怀中嬉闹的弘日,他不过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此时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我和胤祥,他无法完全理解我们的谈话,眼神中充满好奇。
      他牵过弘日的小手,握了握,对我道:“好,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从今后,弘日就是我胤祥的儿子。”
      那之后没几日,胤祥果然求得了胤禛的恩典,将弘日从宫中接走,并答应我会经常带他进宫来看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的留言,很感谢你们的关注,所有的等待都会有收获,所以此文一定会完结,会给大家一个结局。
    最近在改前面的部分,所以可能有点慢,不过会保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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