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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 126 章 ...

  •   第二日,我没等到胤禛,却见到了胤祉,他给弘日带了些年节的玩意儿,一面递给我,一面说道:“我如今也不好在宫中随意走动,只得寻了这个由头来看看你。怎么你门口还多了两个看门的?”
      “前些日子,我也被禁足了,御前之人一个都没再见到,这几日才开始自由走动。三爷你还好吧?”我见他面露疲惫之色,问道。
      “交了些繁冗杂事给我,倒是并没有刁难。”他道,“我今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有一事想问你。”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院门口处的太监,走回几步低声道:“我知道三爷想问什么,但这事,我不能说。三爷只以眼见的为实吧。”
      他苦笑:“我并没有与他为难的想法,只是求大家都能好过。但是我为二哥担忧。二哥素与他不睦,那日更严辞以对,怕会遭他报复。”
      “他心中怨恨之人甚多,胤礽久遭圈禁,威信尽失,倒不至于赶尽杀绝。我只恨没有早日得到先皇谕旨,郑家庄王府本是为胤礽而建,先皇曾口授我二人同往,如今却不知何去何从。”
      “果如我所料,皇阿玛真将郑家庄王府许给二哥了?”他问。
      我点头:“先皇亲口对胤礽说的,我也在当场。”
      “这么说,二哥当日在清溪书屋所言非虚?”他思索道。
      “虚怎样,实又怎样?终究是成王败寇,尘埃落定,又何必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我陷入了自己的忧愁中,他凝神看着我,良久低叹了一声。
      当日胤禛并未如约而来,随后的十天亦未曾出现。期间我又曾找来顺禀报过一次,仍回说皇上正在议事。正月十五清早,我正欲再去养心殿求见,才跨出院门却迎头遇见三阿哥的福晋。
      她面上严肃冷峻,看起来是特地来找我的,我感到意外,还未开口,她却扑通一下跪在我脚下。
      “雨霏姑娘,求您放过三爷吧!”她紧绷的脸上落下泪水。
      我忙去扶她:“福晋何以行此大礼,奴婢如何承受得起?”
      她道:“昔日赶你出府是我不对,你若有怨,我来还你,三爷对你不薄,求你别再害他了。”
      我使了力气拉起她:“福晋别急,有话请说明白,总要让我知道到底怎么了吧?”
      她擦了泪道:“前几日,三爷向皇上进言,说他主持建造的郑家庄王府是先皇钦赐给二爷的宅邸,请皇上遵先皇口谕放二阿哥离京。皇上怒斥了三爷,昨日即下了谕旨,遣三爷去遵化守灵,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削爵断俸,怕也是近在眼前。三爷素日与二爷和姑娘亲厚,又是书生性情不知轻重,姑娘若为了三爷好,就请别再打扰三爷,让我们一家安稳过活吧。”
      我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没有再对三福晋说什么,转身便朝养心殿跑。到了门口,太监仍要阻拦,我口中喊道:“我有要事,要面见皇上。”两个内侍拦我不住,我一径冲到了殿内。
      胤禛正与胤祥在殿中端坐议事,见我进来都吃了一惊,谈话也即中断。
      胤禛拉下脸,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我冲口道:“皇上,三爷犯了何罪,要被遣去马兰峪守灵?”
      “这是你该问的么?不要胡闹,回去。”胤禛斥道。
      “郑家庄一事,是先皇亲口所许,我当时就在旁边。诚亲王并未说谎!”我继续道。
      “雨霏!”十三阿哥喝止我,“圣驾面前,不得胡言。”
      我并未理睬他,又追问道:“魏公公又有何罪?为何而死?”
      胤禛脸上涌起怒气:“魏公公为报皇考恩德,自愿殉主而去,以全忠义。”
      我冷笑,从怀中取出晒杠:“自愿?数日前我在杂物车中发现魏公公的鸟笼和画眉鸟,这个晒杠是我亲自送与他的,绝不会认错。魏公公一生爱鸟如命,若决意自裁,岂会不将爱鸟放生而任其饿死于笼中?”激动的情绪使我不能连贯说完,我喘了几口气,泫然欲泣,“皇上,你亲口应承的话,只几日,便不作数了?”
      胤禛脸上怒气更盛。十三阿哥上前拉我,将我往殿外拽。
      “雨霏,你在胡说什么,别说了!”
      我扭不过他,眼看到了门口,我使大力扯开他的手,喊道:“我没有一字一句胡说,十三爷你放手,不是所有人都甘做提线木偶!”
      十三阿哥周身一震,显是听出我话中隐喻。
      胤禛几步冲到近前,对十三说:“十三弟,放开她。”
      十三阿哥缓缓松了手。胤禛一把抓住我:“好,我今天让你明白!”
      他拖着我走出养心殿,上午的阳光强烈而刺目,空气却冷凛得令人颤抖。内侍上前喊皇上,他斥道,都走开,不许跟着!一面使劲拉着我朝外走。一路上宫人皆即惊又窘,低头退避。他走得飞快,我几次踉跄,几欲跌倒。我不知道他要将我拖去何处,也倔强的没有发问,只无声由他攥着。
      眼前的宫道逐渐熟悉起来,是我这些年曾千百次走过的,我因而猜到他的目的地是乾清宫。此时乾清宫已空置月余,康熙曾在此短暂停灵,而后移至景山寿皇殿,不日将葬入遵化皇陵,如今殿外只有几名内侍看守。
      几人见到胤禛,都上前行礼,却被他一并摆手呵斥退下。他拖着我进入空荡的大殿,行至东暖阁立柜旁停下,他拉开柜门取出一个黄木匣,劈头朝我丢来,木匣落地,一张圣旨自当中滑落,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只耳坠子,我猛然想到皇太后驾崩当晚我在寿康宫门外丢了耳坠子的情形,当时他寻了一只给我,另一只却如何也找不到,我只当丢在路上,却不料落在了木匣中。
      “你自己看!”他道。
      我立在木匣旁,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逼近我道:“皇太后驾崩那日,你已看过了圣旨,对不对?这道圣旨未落印未颁诏,说明其后发生了变故,而这变故,正是皇考在孝东陵安葬皇太后之时发生的,胤礽病中传书,让皇阿玛防备于我,皇考闻听起了疑心,故而才有十四封王出征之事,这桩桩件件,你全都知道,对不对?可当我问你之时,你却三缄其口。你要我坦诚,要我守信,那么你承诺给我的坦诚呢?在哪?啊?”
      他钳住我的肩膀,咬牙道:“凡是不利于胤礽的,你就隐瞒搪塞,你表面对我的关心体贴,也不过想骗取我的信任,在宫里找个可依傍利用之人。对不对?我所说的这些,可有一句冤枉了你?”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无法反驳,但也并不肯承认,而是恨恨地道:“所以皇上为了报复我,就杀了魏公公?为了报复我,就罔顾先皇意愿而驱逐无辜的诚亲王?”
      他反驳道:“魏公公为主子进忠,有何错?三哥为皇考所挚爱,为父守灵,又有何错?”
      “是,皇上没错,错的是我,这桩桩件件,我都无法反驳,但皇上为何不惩罚我,而是让其他人遭受痛苦?我曾应承魏公公保他一命,他却因我而殒命;我引三爷为知己,他却因我而遭贬。让我成为杀人犯、灾星,就是皇上报复的目的么?”
      他恨恨的问:“我让你成了杀人犯、灾星,你呢?你让我成了什么人?”
      我伸手抓住他钳制着我的手腕:“四爷已经是皇上了,难道还不够么?”
      他冷笑:“是了,我这个皇帝,不仅违了旁人之愿,怕是连你也不愿见其成吧。我现今是皇上了,你们失望吧?”
      “君为尊,我为奴,皇上如此想我无力反驳,便是全如皇上所预料,那么皇上预备如何处置我这不忠之人,是三丈白绫,还是一杯毒酒?”我也冷笑着回他。
      他眼中交杂着怒气,盯了我半晌,冷冷地道:“你毁信在前,我也无需再守信。胤礽此人实为奸恶之徒,我既不会让他去郑家庄,也不会让你再入咸安宫一步!你死心吧!”
      他说罢甩袖而去,我只觉得整颗心都坠入冰水中,彻骨的寒冷。

      三日之后,三阿哥入宫领旨启程,黄昏时分,我于宫门处为他送行。他一身素服神情萧索。
      “三爷,是我连累了你。”我道。
      他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怪你。只恨未能令二哥摆脱囹圄。”
      他不知当中内情,只以为雍正睚眦必报,因旧怨而降罪于他。
      “或许万般皆是命吧。”我无力的说道,“我若有机会,必会设法营救三爷。”
      他摇头:“我不希望你为我而受他人要挟,我认识的雨霏从不屈膝折腰,只做忠于本心之事。”
      我苦笑:“可是这样的人,终究会一败涂地吧。”我看着他沧桑的面容,当初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在经年累月的风波动荡中尽染尘霜,“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三爷要万事小心,不要因口舌意气而惹祸上身。”
      他无奈一笑:“我为家人,万全忍辱,在畅春园清溪书屋,也未曾与他为难。但无奈此人妒恨之心甚重,且心肠狠毒,往后时日于你我,于二哥,于众兄弟,俱艰险难测。人生寥寥数十年,现已过了大半,未来祸福难料,我不愿再低眉俯首,也绝不能做那溜须拍马之徒,故而远离皇宫,于我未尝不是好事。世人皆说我书生意气,文墨不可得天下,但尚可为我保留些骨气,此生,也即如此吧。”
      我知劝他不过,只道:“三爷永远是三爷,但也当为妻子家眷着想。”
      他凄然点点头,手抚我的肩头:“雨霏,他于你必不肯放手,你在宫中前路艰辛,若有一日厌累了,便传讯与我,我只要一息尚存,纵赴汤蹈火,也不负昔日诺言。”
      我知他仍惦念早先胤礽的许诺,心中激荡:“三爷,胤礽有你,我有你,实此生之大幸。三爷保重,纵然此生再不得见,我亦会日日为你默诵佛经,佑你避祸得福。”
      他无声与我对视,而后拱手向我深深一揖,回身登车而去。我目送着他的车驾驶过栈桥,在护城河外寂静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消失无踪。‘希望咱们都好好的。有朝一日,可以再相对而坐,把酒言欢!’昔日许愿犹在耳畔,转瞬间却天各一方,我强忍的泪终于落下,这些美好的话语啊,说时那样喜悦,而如今却像钝刀磨在心上,带来无尽的痛苦折磨。
      自胤祉走后我便病了,连日的精神折磨让我无力支撑身体,我早已痊愈的咳症又复发了,手上的旧伤也疼得厉害,我一连在床上躺了十数日,吃了不少汤药也未见好转。王启来看过我几次,悄悄对我说,自回宫后胤礽就一反常态,每日递送的食物几乎全数退出,或只吃几口便弃了,听闻夜间时常静坐不眠,如此没过多久,也病倒了,几日间换了数位太医,均不见好。我听了心里更为难过,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求王启常来,将咸安宫的近况说与我听。
      一日傍晚萧烈来到我住所,为我诊脉开药之后,他借故支开了随行的徒弟,让他去外间誊写药方,而后附到我旁边,低声道:“恐隔墙有耳,我不能耽搁太久,昨日我去咸安宫为胤礽出诊,他并未生病,你放心,这是他给你的。”说着他将一纸条塞入我被中,并以手势嘱咐我禁声。
      萧烈走后我从被中拿出纸条,借着烛光展开,纸条上只有两行字,既无称谓亦无落款,但熟悉的笔迹令我无从怀疑。
      “困兽之斗,徒劳无益,请速离宫,不必顾我,若违此愿,我将以死明志!”
      我把纸条放入贴身处收起,以手按着良久未动。
      余下几日王启不曾过来,我心中焦急,很想知道咸安宫内的情形,恰赶上这一日宫中为先皇百日致祭礼,请了僧侣入内诵经超度,各宫人皆去斋所候命,内宫各处走动之人便较平时更少。我于是忍着身上的不适下地穿衣,欲往他住所寻去,守门的太监问:“姑姑病着,哪里去?”我说:“身子好些了,出外透透气。”他们竟也不拦我。
      一路寻到王启的住处附近,遇到几个相熟的内侍正持了烛纱等祭祀用品,我打听道:“王公公是在当值么?”
      他们目光闪烁,道:“王公公近日病了,很久没有当值了。”
      我于是进了他所住的院子,正是白天,同院的人都在当差,院内寂静无声。我在他房门外停住,以手轻轻叩门。
      过了半晌,才隐隐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门慢慢打开,我看到了一张病弱消瘦的面孔。
      “王启,这是怎么了?”我惊呼。
      他见来人是我却反常的立刻要去关门,我以手挡门跻身而入,他见拦不住我,也不出声,调转头径直朝屋里跑,躲在墙角处蹲下,以手掩面。
      我跑到他身前一并蹲下,以手拉他,口中急道:“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他将头埋得更低,只躲着我,仍不出声。我用力掰开他的手,他躲闪不过,呜的一声痛哭起来,我猛然从他混沌不清的声音中觉出异常。
      “王启,你到底怎么了?”我扳过他的肩头,认真端详他的嘴,他极力紧闭,却在哭泣的间歇不得不微张开喘气,他的嘴里,没有舌头。
      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抽紧,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地想要干呕。
      “是谁?是谁?”巨大的刺激令我语不成句。
      他只是哭,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皇上,是不是?”
      他愣了下,而后猛得摇头,双手连连摆动,脸上充满了惊恐。
      是的,除了胤禛,还能有谁,能在一夕间夺人生死。
      从王启房间出来时,我已浑身汗透,早春的寒风吹打全身,一阵阵的发颤。我走回住处,
      从箱子中翻出一身素服穿戴整齐,一径走至斋所外,我在门口站定,既不言语也不进前。
      立刻有太监入内禀报,少顷来顺走了出来。
      “帮我奏报吧?我想见皇上。”不等他开口,我便道。
      “皇上和诸位王公俱在殿内。”他朝我凑过来低声道,“方才十四阿哥更曾与皇上争执,被皇上极怒训斥了,此时实不宜再添波折了。雨霏姐,凡事请再忍忍吧。等过几日……”
      “来顺,宫中的规矩我岂不懂?但此事,非今日不可,若你还念雨霏姐的情分,就请帮我禀报吧,若触怒圣上,我一力承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殿去了。
      少顷有内侍引我入内,殿内除亲王、贝勒等男性宗室成员外,还有后妃、公主、福晋等家眷,俱分列站着,更远处另有僧侣成排席地而坐,诵念往生佛经,胤禛站在大殿正当中。
      我跪下,先朝康熙灵位叩首,而后道:“奴婢擅入斋堂,实属不敬,请皇上恕罪。阿尔丹雨霏,本为正白旗包衣奴才,蒙先皇不弃,提拔至御前侍奉,为先皇侍女近十年之久,如今先皇崩逝,奴婢五内俱焚,日夜难寐。奴婢发愿,立誓一生不嫁,为先皇守陵,请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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