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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   出得咸安宫,跨过断虹桥,魏珠停下步子,对萧烈道:“萧大人,此番劳烦了,这就把小阿哥交给咱们,带回御前复旨了。”他徒弟上前由我怀中抱走孩子,萧烈道:“小阿哥此时还有点发热,但尚无大碍,我明日一早再去诊看。劳烦公公费心了。”
      双方客套两句,魏珠便带人走了,从始至终都未留意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宫道尽头,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无力的靠在身后宫墙上。萧烈回头道:“现下满意了?”
      “其实我早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只是不进去一趟总不安心。”
      “如今死心没?”
      我摇头:“我总不会死心的,他料想自己还有长久的寿数,可我却晓得他不过是这十来年的光景了。他等不起,我也一样。萧烈,你还不清楚吗,现在皇上那边根本不是问题,我是在御前还是咸安宫,对皇上来说没任何差别。如今只是胤礽自己不愿点这个头。”
      “他方才说和皇上定下约定?可是指的送你出宫之事?”
      “是,但我不知道他答应了皇上什么?总之我不会放弃的,我不想自己以后后悔,也不愿别人安排我的命运。”
      “你还想干什么?”萧烈眼中透出不安。
      我拍拍他的肩,无奈的笑:“你放心,我总不会再逼你带我混进宫里去的,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不会给别人找麻烦。说起来,你那日那么严辞拒绝我,如今又怎么会答应帮我?”
      他苦笑一声:“不知不觉地,到这里已经快十年了,这些年我虽然以师兄自居,却着实没尽到义务,反而屡次遭你怨恨,现在你虽一意孤行,但倘若你觉得快乐,我自当尽力帮你,虽说我心里确实不想惹这麻烦。”他拉下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但被你恨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此生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我攥住他的手:“以前的事,真的早忘了。萧烈,这十年间,无论我身在何处,和谁在一起,只要想到你,心里总会觉得踏实,因为有你,我在这世上才不是一个人,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他愣了愣,轻轻拉我入怀:“雨霏,既然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可好?十年之后,雍正继位,胤礽也已离世,这场爱恨纷争落幕之时,我们便离开紫禁城,云游四方、远渡海外或是找个地方结庐种菊,随便怎样都好,只求安度一生。”
      “十年后,新皇登基,论功行赏,你辛苦多年,放得开功名富贵吗?”
      “那么十年后,新皇登基,重整后宫,封后册妃,你又放得开隆隆圣眷吗?”
      我一笑,推开他:“你知道我意不在此。”
      他道:“我又何尝不是?”
      我再笑,却多了几分苦涩:“萧烈,不要轻易许诺永远,我听到过太多人的许诺,却没有一个实现。十年,太久了,到时我们都老了。”
      “雨霏,你以为我要你许诺什么?像胤禛一样,要你以身相许?还是像胤礽一样,逼你斩情断爱?自敏儿去后,我心中已如死灰一般,情爱之事,再无半分执念。如今所求只是一知我懂我的知己,相伴余生。礼教规矩,不值一文,而尊卑名分,更是过眼浮云,普天之下,有此等心怀觉悟的,除了你我,还有何人?年华老去,对夫妻情侣是柄利刃,但于亲人之间则算不得什么,你纵使满脸皱纹,两鬓斑白,在我眼中,也永远是个固执任性的师妹。与其让我在权势斗争,阴谋诡计中过活,我更愿意用的后半辈子来陪伴照顾我的妹妹。你入宫前我便说过,我打算在京郊租个院子,与你像兄妹一样生活。尽管你如此不顾死活的跑回宫中,但我这想法却从没变过。我的意思,已经清楚明白的说出来了,这个十年之约,你答应吗?”
      我低下头,他的话在这个寒冷伤心的冬日,像一股暖流般温暖人心。十年以后,我不敢想,我只要一想到胤礽会永远离我而去,就觉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难受,但如今他直接抛出了这个话题,令我不得不正视,纵使再怎样痛苦伤心,我也必须承认,这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安排。
      “好。”我答道,“倘若十年后,你仍坚持,那么我答应你,你若反悔,我也答应。但这十年里,我……”
      “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抱负。”他打断我道,“但是你要记住,在这十年里,你做任何傻事之前,要想到与我有约定,要保住自个的性命。”
      “我记住了。萧烈,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不过是害怕孤独而已。”
      我们默默走了一段,在岔路处分手,我回去换下衣服,交给偷偷等在外面的来顺。夜里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睛便是胤礽凄凉的身影,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清晨起来双眼浮肿,偏生又是早值,不得不去,只得往脸上多掸了些粉,仍是遮不住倦容,强打着精神到了乾清宫外,还没进门,就被魏珠拦下。
      “姑娘一夜没睡吗?这样憔悴,如何当值?”
      我行了礼,道:“昨日染了风寒,故而睡得不好。”
      他冷笑一声,遣退身边两个太监,对我道:“洒家十来岁入宫,三十岁上御前侍奉,伺候万岁爷也有几十年了,忠的奸的,明白的糊涂的见了不少人,倒是头一次遇上你这样的,说你傻吧,你又存着机灵,说你精吧,却又在大事上糊涂。你和萧大人昨晚在咸安宫演那一出,真以为瞒得过洒家吗?”
      我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不敢隐瞒公公,但此事乃我一人的主意,与萧大人并无干系。”我略想了想,又道,“谢公公不罪之恩。”
      “哼,你谢得到快,洒家可没答应你什么。”
      “公公若有心,昨晚便可当面拆穿,今日也不必与小的费这些功夫。这几年,雨霏一直得您提点,与二爷的事情,您也是清楚的,雨霏没有一丁点儿的坏心,否则公公也不会纵容我。”
      他叹了声气,一手扶我起来:“你这孩子,自有一股拗劲儿,万岁爷之所以放纵你,也是因喜爱你这耿直的性子,但这终归是皇宫,花无常好,人无常新,你若是一味的恣意胡来,喜爱也难免不变成厌恶,身边一桩桩活生生的例子,你还没看清吗?”
      我垂下头:“公公的提点,雨霏谨记于心。”
      “我念你心地纯善,这次放过你,听公公一句劝,这痴心在宫里最是多余。你呀,好自为知。”他挥了手中拂尘,提步入殿,“今日你回去修养吧,我替你告假。”
      我沿着原路往回走,心里几番起落,痴心最是多余,可我偏是为这一点执念而活的呀。

      转眼又近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十二月初七,黄昏时分我又一次走上了咸安宫后墙外的寂静宫道。魏珠的恫吓与萧烈的软语劝慰对我俱无用处,自从见了胤礽,我不仅没有安心,反而生出了更强烈的渴望,内心的焦躁和绝望仿佛一团烈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喧嚣着,我不甘心遵从命运的安排,这集权天下可以绑缚我的手脚,剥夺我的自由,但我的心是任何力量也压制不了的,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清晰的提醒着我:谢雨霏,你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你就应该阻止悲剧的发生,既然你无力阻止,那么你只有纵身投入这场悲剧,承受痛苦的惩罚。我靠在宫墙上,执起笛子,忍受着指尖隐隐的酸疼,轻轻奏响,乐音很快便在空旷寂静的天空下响起。胤礽,我曾负你七日之约,如今千百次的补偿给你,可好?
      十二月整月康熙都在畅春园居住,我因起行之时身子不爽而没有伴驾,而后竟也未得传召,我心中猜度,许是因胤礽的话惹康熙不悦了,咸安宫固若金汤,却仍有人将消息传了进去,这恐怕犯了他的忌讳,他若有心查证,我在后墙吹笛子的事情必是早已知晓了。所幸如魏珠所说,他看透我是个老实人,心里头除了郎情妾意更无其它,所以由着我做些小动作。我打定主意,若是以后被他问起,只道是自个在宫外吹笛,而抵死不提蒙混入宫的事情。不过他尚未回宫,我也未曾忧虑此事,月间无什么大事,大半时间都用来陪伴弘日,弘日尚不足两岁,名义上由德妃照看,但这位主子却鲜少驾临,只在南三所辟了一间院子,指派了两位嬷嬷并几个宫女照顾着。我日间时常过去,几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放心把小阿哥交给我,自己落得清闲。婴儿虽不太能言语,却看得懂人心,不出几日就对我熟悉亲近起来,见到我就咯咯的笑,一张粉嫩的小脸上满是笑意,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总让我想起胤礽,我因而对他十分喜爱。

      转过年的一月异常寒冷,康熙回宫后即整日批阅奏折或在乾清宫修养,鲜少踏出殿门,我因魏珠的安排多当夜值,到也不怎么得见圣颜,夜入咸安宫的事渐渐再无人提及。我白日里多数时间都去了弘日的小院,他因天寒发了一次热,折腾了五六日才退热。这日天气稍暖,日光也很足,我便抱了他在院中晒太阳,他伸着小手抓我旗头上的流苏,抓了几下便把旗头扯歪了,我不恼,只做了鬼脸吓他,他愣了一下,转瞬咯咯的笑起来。
      “你日后必是个称职的额娘!”身后响起声音。
      我回转头,抱着孩子起身,笑道:“那也要生的出才行。”我虽未老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但若再耗个十年八载的,也就坐实了。
      他道:“所以便抱了别人的孩子养?”
      弘日见到陌生人,遂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胤礽的孩子。”不是别人的。
      他走上前伸出手:“给我抱抱。”
      我把孩子递给他,弘日离开了我,撇撇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胤祉抱着轻轻摇晃,哄了又哄,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哭了。
      “想不到三爷也会哄孩子。”他若在现代,必是个居家型好男人,文采飞扬又细心体贴。至少我就从未见过胤礽或胤禛这样哄过孩子,他们只会把孩子高高举起,然后用严肃的口吻道:‘XX,你要快快长大,做个真正的男人,做大清最勇敢的巴图鲁。’
      他笑了笑:“其实我很喜欢孩子,无忧无虑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旦长大了,就没这么可爱了。”
      他低头端详了孩子的脸:“这孩子和二哥长得很像,比弘晳他们几个还要像。”说罢,他又低低叹了声气,“只可惜,没有阿玛的照护,日后的光景,不好过。”
      “皇上特地下旨带他出来抚养,估计也是有这个考虑的,养在御前,总不会差到哪去。”
      “这十年八年的倒是不会有什么,但以后……时日久了便说不准了。”话虽隐晦,但我还是立刻明白了他在说康熙身后之事。皇帝已经老了,不仅是满朝文武,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们,也开始猜测他究竟还有多少年可活了。我留意了他的表情,他有一点不安,但却丝毫没有那种想到可能会失去亲人而该有的伤感,父亲的死亡对他们而言似乎是麻烦多过伤感。我低头看了看弘日,他在胤祉的怀中歪着头,明媚的日光把他的眼睛照得清澈透明,总有一天,他也会长大,他的眼睛也会蒙上灰尘,他会算计他的父亲,猜忌他的兄弟,倘若他侥幸拥有了一些权力,当他老了以后,还会怀疑试探自己的儿子,最终他带着花不完的钱财,在孤寂中离世,这一世除了权力和财富,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便是一个皇族的一生。
      很多时候我不该这么多愁善感,但我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我问了一个此时听起来有些愚蠢甚至幼稚的问题。
      “三爷,人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皇宫里头,是不是只要失去了权力,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他挑着眉想了片刻,之后他笑着看我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本身是个极小心谨慎的,可偏有时候说出些大胆的话,却又摆出这么一副平淡坦然的样子,仿佛这里的人和事都和你无关,这里的王法也管不到你,你就在圈子外头,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们这些人,琢磨着,探究着,带着那么一点点悲悯……”
      三爷倒把我说成个仙女了,若是犯了要死的罪过,行刑前念个咒,就能变成一股烟儿跑了。”我笑道。
      “可你说这话时,确实给我这种感觉。”
      “其实我的疑问,大多数与我地位出身相同的人都会有,只不过他们没有我这么幸运,可以认识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王爷,可以毫无顾忌的和这位王爷畅所欲言,而不用时刻担心触怒了权贵,掉了脑袋。” 我福了下身子,“倘若我方才说得不合适,那么我收回我的问题。”
      “你给我扣一顶通情达理的高帽子,还由得我不答吗?只不过你这问题,委实无甚可答,除了一个‘是’字,我想不到其他的。”
      “权力果真那么重要吗,倘若不争也就不存在失去什么,皇子皇孙们就算再不济,也还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人生不过百年光景,何苦非要陷在争斗和恐惧中呢?值得吗?”
      他淡淡一笑,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屋脊:“你生在平民之家,自然不懂得皇家的难处,皇子自小便进书房上学,师傅耳提面命,教授的均是治国方略,耳边听到的训示,都是如何做个圣君贤王,如何治理大清江山,延续祖宗的基业;待到成年了,分府划地了,周围便涌上一批叔伯兄弟、幕僚、门生,日日算计的均是如何扩宅吸金,扩大在朝上的势力,争得皇阿玛的宠信;再大一些,有了兵权封号,日夜筹谋的,便不仅仅是这些了……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争,也会有人劝你争,引诱你争,甚至逼迫你争,起初你还尚有疑惑抗拒,但时日久了,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确的,你也就糊涂了,分不清究竟是被人怂恿的,还是你自己本身就想要。这就像是登山,你被人推着上山,一路打倒对手,踩着他们的肩膀往上爬,爬得越高,风景便越好,被你踩在脚下的人也就越多,你若累了,后悔了,想要停步,那你只有被对手拖下去踩死,所以你只有一直往上爬,为了让自己活命,也为了山顶上独一无二的风景。”他耸耸肩,“这才皇族的生活,你的兄弟是登山时的对手,而你的父亲,则是站在山顶上的人,这样的情形下还何谈有情无情?只有抓住了权力,才抓住了最核心的东西,才可以安身立命!”
      他说完便看着我,想知道我对这番话的反应,实际上我有点犯愣了,若是说话的是四爷,我一点也不吃惊,但是胤祉,他在我心中是这样一个温和、随性的人,当他冷冰冰的说出这些话时,我觉得很突然,当然这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很快便释然了,这是皇宫,没有圣人,没有谁能免俗。
      “那么……三爷也有心做那个站得最高的人?”
      他先是一怔,而后又笑了笑:“雨霏,你的另一特别之处是,当你毫无顾忌的说出一些放肆的话时,我并没绝得被冒犯,或是有什么危险”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道,“尽管你把我说成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但我仍旧是个俗人而已。”
      我立刻便明白了他的肯定回答,轻轻‘噢’了一声,这个问题本不该问的。
      “不过我尚有自知之明,连二哥都无法成就的事,我自问没有那个实力,自然也不敢冒那样的风险。我如今只想独善其身。”
      “三爷是聪明人,只有智者才能在诱惑中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作出最明智的判断。”我心里稍觉安慰,甚至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你一直愁苦脸,听到这句才露出笑容。你倒是一点不加掩饰,如此不看好我?我好歹也是个亲王吧!”
      他把在这番冗长谈话中早已睡熟了的弘日轻轻地递给我,“今日扯得远了,本是想来看看孩子,却被你审讯了一番。”
      “原来你早知道弘日被安置在这里了?我还当你是进宫来瞧我的,被我屋里的人给指来的。”
      “关于弘日,我可是比你知道得还要早,我起先向皇阿玛要了两次,想把他过继到我府里抚养,不过都被皇阿玛拒绝了,他说胤礽的孩子,还是由他亲自养在御前的好。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皇阿玛对二哥的情谊总是让人艳羡的。”他朝门口走,我抱着孩子跟了几步,他回头道:“甭送了,坐着吧,西北上了几道折子,我还要去趟乾清宫。”
      我回到院中坐下,阳光已经斜到院子一角去了,我的思绪被他的最后一句话带出,从整个下午谈论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回到了眼前现实的世界里。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在南疆发动叛乱,如今已经有一年整了,费扬固、席柱、祁里德等一直在前方督军备战,年前康熙以严冬将至为由,年内暂未发兵,如今过了年天气渐暖,却不知道军情如何,若是发兵,是否就要指派十四阿哥为大将军了?我一直在心中将此事作为康熙晚年立储的风向标,不知此事始末如何,又会对朝堂局势有些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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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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