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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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城南。
远处的地平线已经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一小队起义军战士们疲惫地在满是弹痕和尸体的战壕里搜刮枪支弹药。他们绝大多数已经连续作战了三天之久，无论是身体机能还是精神状态都到达了极限。
一名战士看到不远处的尸体下面似乎压着一大个已经被火烤得几近焦黑的红薯，两眼几乎要冒出绿光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扒开尸体，甚至手被尸体上附着的火焰烫的出了好几个水泡也毫无感觉，抓起还带着死去敌人血污的焦薯就往嘴里塞。
王耀倚在战壕的土墙上闭眼休息。城内的枪声还没停，主力还在抵抗。可是他们已经没法再打了。靠着仅剩的两百多人，他们硬是连续冲下了两道封锁线，就差一步就能摸到浏阳城的城砖。
可惜敌人不是傻子，见到防线被突破，立刻收缩兵力开始依城设防，准备围点打援。这是一步死棋，虽然敌人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是他们一旦无法被调动，凭借现在的这点儿兵力，想解围就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他瞟了一眼战壕里的其他战士们，绝望地轻叹一声。不管怎样，他这支部队现在已经无法再战了。
“报告师座！第十二旅和第十旅已经到达预定的作战位置！”
“十一旅呢？撤出来没有？”
“报告，十一旅仍在城内与叛匪纠缠，还没到达预定位置……”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军官咬牙骂道，“警卫营听令，随我去城东。”
一旁的作战参谋一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师座万万不可！万军之帅不上火线！如今我们的师部位置已经足够靠前了，若是师座您出什么闪失……”
“战机只在一瞬！若是因为十一旅延误导致叛匪里应外合，让到手的大鱼跑了，你愿意受革/命/军连坐法诛连吗？”军官瞪眼，“立刻集合整队随我去城东！”
“是！”参谋跑下城墙前去整队。军官看了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马上就会天亮，叛匪虽然在夜战占优，又有城池依托，但等到进入白天，那就是他的主场。
突然间，城东突然扬起的尘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急忙用望远镜观察，却发现了一幕他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场景。
骑兵。
一队骑兵正在疾驰而来，目标正是现在防守力量还未到位、封锁线出现巨大缺漏的城东。
军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叛匪还能有一支额外的增援部队？为什么偏偏挑在了他的重炮营哑火的时间？为什么偏偏挑在了城东防御刚好还未填补上的时间？
一切都太巧了。
战机稍纵即逝。他的话一语成谶，但应验的对象却是自己。
目瞪口呆的不止是白军。王耀看着远方的尘雾，听着激昂的马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从未听说过这支义军部队还有骑兵增援。虽然随着枪炮火药的发展，骑兵这一兵种已经渐渐退出正面战场，但是此刻出现的骑兵却恰到好处。
当然，震惊之余，王耀也不会放过这一重要的机会。他立刻挺直腰杆，指着那片救命的尘雾大声疾呼：“同志们！援军到了！”
已经嘶哑但是连续不断的大喊唤醒了战壕中几近崩溃的起义军将士们，他们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顿时生龙活虎地重新冲上战位向敌军倾泻刚缴获来的弹药。
王耀立刻召集所有还能动弹的战士，所有人上好刺刀蓄势待发。望着那边的战吼与马蹄声，青年竟有一种强烈的想哭的欲望。
城东的城门早就被炸得大开，因此骑兵们挥舞着大刀长矛长驱直入，一路势不可挡。已经被城内殊死抵抗的起义军弄得精疲力尽的白狗子们哪还有支撑的勇气，慌乱之中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四周震起的杀声又震慑得他们胆寒，于是哪怕白军指挥官与督战队如何厉声叱骂，甚至枪毙了几个后退的白军，依然阻止不了城内白军由有序转移出城变为溃退。
看着急转直下的战局，站在城南墙头的军官已经只剩下沉默。城内已然崩溃，城外的封锁线也已经形同虚设，士气已崩，在不清楚援兵多少的情况下，贸然再将城外部队投入进去可能会败得更惨。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带着主力部队立即撤出浏阳，放弃预定作战目标，待重整军心后再卷土重来。
可是……到时候这帮叛匪流窜到哪里，又有谁知道呢？
他像是想啐口唾沫到城内这批突然出现的敌军骑兵般般重重地叹了口气，“通电全军。立刻撤退至城西十里外重新整编，再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下一步作战只是场面话罢了，参谋们听得分明，急忙下去喝令通讯兵们发完报就赶紧收拾电台与辎重准备撤离。
王耀看得分明，对面的白匪军已经没有战意，战线松动。于是立刻下令全军冲锋。几十人混着烟雾与火焰，竟是直接摸到了城墙底。
白军退走的速度堪比退潮。但是先前起义军的确遭到了这伙白狗子的毁灭性打击。王耀众人走进城内时，听到看到的不是胜利的欢呼与得救的庆幸，而是另一幅地狱绘卷。
整个浏阳，几乎已经被灰烬掩埋，没有一片屋瓦、一根房梁、一堵墙砖是完整的。城内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人居然还没有血战至此的王耀先遣营多。那些看着还有气的，也像死人一样趴在枪位上，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子还有活动的余力。
白匪军进攻的时候也丝毫没有顾及城中的百姓，一轮炮火下去，哭喊震动天地，现如今，已死之人无法保留全躯，苟活之人在废墟间麻木地寻找自己的亲朋好友。
战争即地狱。这座城市的血与泪已然流淌干净。
王耀指示手下的将士们就地休整，随后只带了副官前去收编城内还活着的义军将士们。
如果没有最后的骑兵相助，这支起义军今天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城内的尸体都要处理，不然会引发瘟病……收拢好残军后也要赶快撤退，否则敌人很可能卷土重来……
还有留在安源的伊万……等他把这支部队与其他两路起义军会合以后，要马上回去找他……
王耀边走边罗列出一大批事情要做，直到看见前头满是烟雾，他的大脑短暂停转了一刻。
浏阳县衙，也是钟炆龙设在浏阳的临时前敌总指挥部，现在只剩下断垣残壁和滚滚浓烟。
“钟团长现在在哪里？”他沙哑着嗓子问旁边刚刚收拢过来的城内义军。
“他？”义军苦笑一声，“第一轮炮击的时候打的就是县衙，等我们救火的人过去。那里就已经是这样了。至于人？整个团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呢……”
王耀沉默一瞬，掏出行军手册。使劲拍打了几下老不出墨水的钢笔，在今天的记事栏里写下：浏阳主力遇袭，损失惨重，团长钟炆龙及前敌总指挥部各参谋牺牲……
写完后，想了想，青年又狠狠地划掉“牺牲”二字，重新填上了“失踪”二字。
这时，前头的废墟里有个高大的影子晃动了一下，那个身高不可能是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王耀起先吓了一跳，随后才辨认出那个身影是一人骑在马上，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正在从那片废墟里往外拔。
是那些骑兵部队？王耀急急走上前敬礼道，“感谢相救，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那人一愣，拨转马头，笼罩在他四周的烟尘也因此被拨开。
王耀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那双自广东以来就令他魂牵梦萦的紫色眼瞳，他绝对不会认错。
那人也认出了现在这个灰头土脸还满身血污的青年是谁。没有任何意外的语气，他很平静地开口用略带俄国口音的中文说：“好久不见，王耀同志。”他手上还握着刚刚从废墟里拔出来的、业火的镰刀锤军旗。
他看着马上的紫瞳异国青年，愧疚、震惊、恼火、喜悦等等情绪填满了他的心脏。他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许久，他终于回过神。伊万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此刻担忧地看着他，“王耀同志？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在青年的大脑对这个人的言语进行回应之前，他的身躯就已经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伊万有些猝不及防，四肢僵硬一瞬，随即低头看向埋在他怀中的古老国灵。
“……”
“马哪里来的？”在大脑过载之后，王耀终于颤抖着发出了声音，然而伊万却被这一不着边际的问话弄得懵了，“啊？”
随即他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关注的地方挺神奇啊？”
青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问了一个很蠢、很没关系的问题，羞臊感直冲天灵盖。但他眼下管不得这个，因为之前脑子里的苦苦甜甜一同涌进来，弄得他已经没法冷静地思考，呆愣几秒后，他紧紧地环住伊万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呜咽，然后又笑，又哭。
伊万也用更紧实的拥抱回应了王耀，安抚地摸着他的后颈，把粘在那里的灰尘抹掉。“打得不错，王耀同志。你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浏阳的战士们能得救都因为你。”
“这是什么童话故事吗？”王耀哭着问道。
“……”伊万笑叹一口气。
“童话故事可没这么血腥。”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逢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