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祭》敬glass

14、变徵其一

　　水舟一路直达东海中央的蓬莱岛，三人下船时海面的云自动恢复成水。

　　岛上便是东海龙宫。

　　传闻龙宫宏伟壮观，其间楼阁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好似山脉连绵，复道如虹，长桥如龙。宫内珍藏无数，独山玉、夜明珠、迷毂树……陆上的奇珍海中的异宝，应有尽有。

　　然而现在长瑜看到的，却只有满地狼藉。

　　散落的珠宝、倒塌的宫墙、断裂的长桥、破碎的瓦片，无一不在暗示，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而断壁残垣间依旧怒放的木棉花暗示了打斗的参与者之一。

　　寻涛带着鸣水、长瑜二人走向东海水族议事用的宫殿——伏川宫。

　　一路上，长瑜看到的建筑不是坍塌就是受损，不由疑惑：“这里发生过什么，怎么会这样？”

　　鸣水道：“这几天无界之界里关押的堕神和魔物不知道找到什么办法，从东海神罚禁地里那个无界之界的出入口逃出来。他们要是成功逃出来就麻烦大了，所以我们整个水族都去抓他们，在岛上打了一架。”

　　长瑜看着凌乱不堪的四周，说：“这架打得，很激烈吧。”

　　“那是，当时打得电闪雷鸣，暴雨都下了——雨真的很大，那天雨像一整盆水从头顶上泼下来，海面的浪掀起来比伏川宫还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

　　“……这事跟我、我爹娘有关，对么？”

　　沉默了一会，鸣水才道：“是的，神和妖是不能做夫妻的，但是……呃，这是破坏平衡违背秩序的事，所以，所以……”

　　他清楚地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每一句涉及结果的话都在伤害他尚且年幼的堂弟。

　　九叔叔和父亲交好，也待他极好，他也很喜欢这个刚认识的堂弟。
　　所以他不忍心说出来。

　　“我明白了。”堂弟却轻声说。

　　鸣水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道：“那好……”

　　行至一座完好无损的玄青宫殿前，寻涛停下：“我们到了，鸣水先回去，长瑜你跟我一起进去。关于你的事，有些人非要商议一番，等会你也听一听。”

　　“是。”鸣水握住长瑜的手，“他们可能会很凶，但你不要怕，站你的人也不少，我爹就绝对站你！过会我再来找你。”

　　“好，那我等你。”长瑜笑了笑，两颊各有一个梨涡，有些可爱纯真。

　　少年松开手，转身离开。

　　长瑜跟在寻涛身后，一步一步踏上宫门前的藏蓝色台阶，走到尽头抬首，赫然看见宫门上方写着“伏川宫”的匾额。

　　他们进入宫殿。殿内两侧已经有许多身穿普蓝色朝服的水族官员，或坐或站，一眼望去像直面暗夜里海面汹涌的潮水。

　　和其他奢华无匹、色彩鲜艳明亮的宫殿不同，伏川宫以黑和深蓝为主色，暗沉肃穆，殿内没有任何装饰用的物件。两侧官员之间是一条藏青色通道，通道连接着黑色的台阶，而后则是东海龙王的宝座。

　　寻涛让长瑜站在通道中央，而后自己走到右侧官员的前方坐下。

　　至高处的神端坐在遥远的黑座上，威严庄重，他沉声宣布：“时辰到，开始罢。”

　　一声令下，黑陛下的群臣有序发言。

　　“微臣认为，斩草除根方才无后顾之忧。”左侧一只虾妖道，“有可能联系到无界之界的一切都应当被清除。”

　　“可无界之界与三界的联系不是已经被切断了吗？那孩子要被盯上我觉得不太可能。”右边的蟹精紧跟着发言。

　　“你觉得？这天道能跟着你觉得的方向走？此事关乎三界安危，你我并非不知道那无界之界本质是什么，还是谨慎为妙，如若有丝毫差错，代价我们承担不起。”又有个鱼妖支持虾妖。

　　“你也知道要谨慎，上午陛下如何答应的斑芝？违背诺言岂是神会做的事？”

　　“不就是一句口头承诺么？做不得真的，食言了又如何！她一个进了无界之界的花妖，纵有通天本领，又能逆了天道不成？”

　　“甚愚钝！那孩子既降生于世，便为生灵，若杀无辜生灵，即是违序，是罪过！”

　　……

　　他们就这样辩论了许久。

　　长瑜从鸣水给的信息和官员的言语中勉强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正如有光之处必有影，三界之中有善必有恶，可是世间不需要恶，不能有恶。

　　所以凡人有律法惩治罪犯，妖族会驱逐恶妖，冥界则令怨鬼来世凄惨。

　　但这是不够的。

　　因为法度不可能没有漏洞。罪犯会逃跑，恶妖会继续作恶，怨鬼会欺瞒，无法消弭的恶被三界所排斥，最终汇集到三界之外，形成没有界限的世界，诞生了以杀戮破坏为生的生命，魔。

　　那个崭新的世界，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也是毫无秩序、混乱可怖的地方，后来成为惩处堕神之地——无界之界。

　　无界之界里的恶念怨气无时不刻在侵蚀堕神，日复一日的折磨使他们逐渐趋同于魔物，也像魔一般极度渴望逃离囚牢。

　　他们之中并非没有人成功过。三界连通无界之界的出入口既然是出入口，那就不是完全封闭的，千百年来总有两三个运气好的，能拼死冲破封印回到三界，但此时他们灵力生命大损，在他们恢复到能为祸一方的状态前，早就被神界清除了。

　　然而前几日，无界之界内的神魔不知找到什么法子，竟然规避了封印过半攻势，大肆出逃，与水族在蓬莱岛上交战，一部分趁机偷跑上岸。

　　上岸者屠戮众生，寸草不留，死在他们手里的凡人不得转生，化成怨气深重的伥鬼，徘徊世间，助纣为虐。

　　折水城是遭殃的城池之一。

　　斑芝前去杀鬼之时，恰逢东海蛟族派人去栖桐山，此行目的不言而喻。澜渊瞒下妻儿踪迹，与家族交涉、对抗出逃的神魔，最后散尽修为，献祭自己封印无界之界的出入口。
　　翌日斑芝知晓，即刻以一己之力穿过结界闯入蓬莱、和龙王立下约定，协助东海剿灭魔物，最后义无反顾地进入无界之界中，寻找澜渊并借机加固封印，彻底切断无界之界向三界的单向联系，保全长瑜的性命。

　　这一切，长瑜之前就猜到几分了。

　　父母用生命给世界、给他铺好路，他绝不会辜负这番心血。

　　虽有寻涛支持，但殿内辩论时长仍甚久，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龙王终于开口：“便留下他吧。”

　　一锤定音。

　　一瞬寂静后，众人整齐划一道：“臣遵旨。”
　　声如潮水般浩荡。

　　长瑜也跟着行礼作揖。

　　王座上最尊贵的龙王不是可以亲近的祖父，而是一位循规蹈矩、心怀苍生的神明。

　　……

　　从伏川宫出来后，寻涛欲带长瑜回栖桐山收拾行李，途中用灵力隔空给鸣水传讯，后者很快赶来，三人同乘水舟。

　　东海龙宫最不缺宝物，所以说“收拾行李”也只是带走些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譬如斑芝的画像、澜渊的折扇、澜渊每日都写的随笔、斑芝教长瑜运转灵力时用的木刀。

　　还有斑芝几年前就做好的，长瑜十五岁的生辰礼——一枚耳饰。

　　耳珰顶端用银雕刻了一朵精致的小花，向下连接着朱红色的流苏，色泽艳丽。

　　斑芝生于三千年前的折水城，那时的人无论男女，满十五岁后都会戴耳饰，男子戴单耳，女子戴双耳。
　　但一般耳饰都是满十四岁后才开始制作。

　　原来母亲早就想到，她也许没法陪他到十五岁。

　　自折水城返回蓬莱岛，寻涛引长瑜去往澜渊从前的居所启明阁。

　　过去数十年鲜有人拜访启明阁，但内里却依旧纤尘不染，似乎有人常常清扫，等待主人回归。
　　虽然等到的是下一任主人。

　　阁中仅一柔鱼妖，名唤千秋。昔年受澜渊点化方有缘生出灵智，化而为妖，是以其自愿留在启明阁为仆。

　　亦是将长瑜视若己出。

　　寻涛与鸣水离开启明阁，千秋带长瑜熟悉阁中环境，并帮后者收拾房间。

　　启明阁是龙王给澜渊化龙的贺礼，美观大气，足有六层楼，其间雕梁画栋，瓦片如鳞。

　　愿造如此恢弘楼阁，不难看出，从前蛟族是很重视这位天才龙神的。

　　但是而今门可罗雀，甚至可以说凄清冷寂。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反差，长瑜不甚明白其中缘由。

　　可是他隐隐约约知道，往后的光阴中，不会再有栖桐山中那样的生活了，那时顶了天的难事不过是在高脚屋中太无趣，亦或是去不了圩市。

　　再后来的日子，长瑜跟随蛟族的孩子学习术法。

　　澜渊和斑芝都是不世奇才，他自然也非池中之物。无论是驭水、驾风、引雷，还是其他什么术法，他总学得比他人快，所以虽然年龄小，但逐渐比同窗们强，直到跟往日稳居第一的鸣水一样强。

　　然而没有人会去称赞这个进步飞速的孩子。

　　幼童无知，故而亲近依赖之人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也无所顾忌地说话行事。

　　于是长瑜听到的，往往是“神和妖能有什么样的孩子，是怪物吗？”“好可怕，他简直就像娘亲说的那样……”“离他远点，我爹说以前那次大意外就是因为他，谁知道靠近他会不会被突然出现的魔给吃了！”。

　　这些言论，有时候会传进七伯父和堂兄耳中。

　　七伯父会温和地让他不要在意流言，堂兄会偶尔揍几个以儆效尤，但多数时候他们只能露出无奈而又怜惜的表情。

　　——活在世上，就免不了会有所顾忌，有所忍耐。长瑜在走入大千世界前，在最应该天真的时光里，提前窥见现实的一隅。

　　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能留给他人这般多念想，乃至教他们爱屋及乌，已是不易，长瑜自是不敢、不能索求更多。

　　再几年，长瑜修为愈发精进，也长开了。不同于儿时的稚嫩，少年面如冠玉，昳丽无俦，身量却不及寻常男子高大，倒是清癯似竹，又许是尚未及冠，面容还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显得有些娇艳。
　　他最适合穿红衣，一眼望去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可是除此之外，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它常会让怨憎的更怨憎，恐惧的更恐惧，不会减一分失一毫。

　　流言蜚语深入人心，好在他找到排遣自我的法子。

　　若实在厌烦得紧，他会独自去蓬莱岛周围的海面，看着广阔无边的海化成天的模样，云从头顶流到脚底，或是纯白无暇，或是朱红橙黄，总之变化多端，颇得意趣。
　　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让长瑜稍稍愉悦几分。

　　这日他又如常前往海面，召出无垠云浪，却在一片白色中看到一口玄黑的棺材。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重写了，然后不断卡文卡到开学，开学后兼任两个职务，所以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一直没更新，十分抱歉qvq
补：攻是175美少女，受是189大帅哥。真的好想写大帅哥公主抱并强吻美少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