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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称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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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赠一咬嘴角,扯着嗓子:“你看过那书没?”
“哪本?”身旁的沈侍仰头,迎着洒下来的光点,温暖舒服。
“木瓜黄写的那个,”一爷解释,“校园文。”
“哦。”侍哥问什么答什么,“看了,看到第二本,快看完了。”
“那小朋友,”一爷继续采用迅猛攻势,“小朋友,你知道这有什么含义吗?”
侍哥挑眉,像是已经一眼望穿他的想法,故意扯了个话题:“快上课了,晚点儿再说。”
一爷乖巧地“嗯”着,漾起的笑意还是止不住。
沈侍班是英语课,陆芳英的课。
“我先给大家十五分钟复习一下第六单元的单词,待会儿报听写。”她捧着英语教材,身戴扩音器,靠着讲台,“抓紧时间啊。”
“记个屁。”侍哥在底下小声抱怨,但还是拿出课本,翻到了单词表,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着这奇异的符号,心说: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英语这种学科?它生出来就是来折磨我的么?它命中就特么克我。
“有人在讲小话。”她耸鼻,轻瞥一眼。
教室里记单词的声音大了些。
“哟,沈侍,”她于人不觉时,行至第三大组靠窗角落,凑到沈侍身旁,“你这声音跟什么似的,比蚊子嗡嗡的声音还小。”
侍哥皱眉,嘴张大许多,胸腔共鸣。
窗帘未拉,辣椒粉似的阳光直勾勾地戳进教室;窗外百年梧桐枝干随风快伸过来,点缀墨绿梧桐叶,恍若褐色之中盘绕一些异界的精灵,风大了,它们飞舞起来,炫耀着自己舞裙,褶皱鲜明,轮廓勾勒。
这些沈侍都看在眼里,这明明是夏季,还是有叶子甘心掉落,不知在空中留念绕了多少匝,反正碰到地面时,应该会很痛——三楼看不到底,就是站在窗边跨出去也无法揭晓,因为密密层层的枝叶很会遮挡,有些生命就无声无息被掐断了,毫无征兆。
沈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生命轮回,本就有始有终,何必妄下定论,自己没资格去主观臆断什么对、什么不该。就像赠一,他的人生本来前程似锦,自己又是不是太自私了,包庇他留在自己身旁占有他;但他是主动等我的,我又没强迫他。
从来沈侍就不纠结,有些东西来了就拥有,去了就离开就放手,简单得很,哪会有多项选择呢?
片片/梧桐叶/坠地,朵朵/金乌贼/吐笑。
哪知此时/艳阳高照,细雨落过/不堪冷凄。
课间,沈侍问他同桌:“呃,没别的意思,我问一下,小朋友有什么含义么?”
侍哥加一句注释:“是我想的那个小朋友么?”
“嗯?什么鬼?侍哥,小朋友还有什么别的,就……小朋友啊。”回答。
“哦。”沈侍搓捻手指指尖。
下午吃饭时,南赠一也没有再提起,有可能是忘记了。沈侍这个局外人却不愿意忘记。
不过,沈侍没有就因此,恩赐他一些特别的眼色。
没人开口,他们也没什么意思先缓解尴尬的气氛。阅尽他脸上的春风,却难绘他眼眸;认识快一个月,初中三年几近要度完,了解那人却比自己更熟悉。
每每思念,似在眼前,烟花三月,他若云烟。
沈侍看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但他其实是知道许多关于一爷的细节的,比如他的字偏大,字体豪放,有时答题卡上字很小却标识着他的名字,这是因为格子小、横线少限制了他的发挥,根本写不完;
发质微硬,用水冲过,边角会翘起来一点,特别是额头那儿,还有阳光照着时会显现一点鹅黄偏草青的色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染过头发,但实际上并没有,走入阴影时,又恢复一头笔墨山河;
笑起来眉眼是往下弯的,没有向上翘的那种勾人的下贱,而且笑的时间很不固定,反正伤心或者受伤的时候,他是一定会笑的,让别人觉得他好像没有特别难过,然而在他心情愉悦时还不一定会袒露笑意。
沈侍不知道在想什么,吃饭的时候很不专心,去夹肉的时候,没看清夹到一块大骨头,送进嘴里,咯住了,嘴里含糊不清:“我操,今天学校的肉没熟吧,怎么这般硬实呢。”
一爷嗤笑。没看到沈侍的目光聚焦在哪里,有些嘲笑的意图:“你想什么啊,给我认真些。”其实是因为有个不明物体很清楚地凸出他脸颊,看得挺让人心疼的。
路边野草般的细鬓发,差落有秩地滴滴点点他颊边,柔韧质地像是勾引;三冠平添锐气,无髯,从高山流水落下,中长银丝披挂。
“哦。”他眼眸里才注满灵魂,水面初平,睫毛耷拉,耳垂轻动。
一爷咬破一筷鱼肉丸子,鲜烫汁水翻滚,自牙缝舌尖流转;须臾一股热感且疼痛席卷而来,唇微缩,脸庞猛搐:“啊——烫死我了。”
沈侍抬眼,冷酷无情,像个杀手,赏他一个“活该”之后,坐不住似的环顾周围的人——这张桌子只有两个人,空旷得一笔便可以交代;人却不行。
一爷后知后觉:“笑什么笑?……你还笑,你再笑我揍你哦。”
“神经病,”沈侍把脸送到他唇边,像是要接吻,“你揍。”
“哟,还挺嚣张的啊,”一爷咬着唇,“啧,呵……”
距离在一瞬间拉近,恍若两人之间仅隔一根头发丝儿。
空气氤氲暧昧微妙,热度缱绻无数细思极恐的柔软,甚至温度扑腾扑腾地升高。
周遭的目光引来许多颜色,有极目远眺、登高望远以明目张胆的,也有兀自拿手遮挽从指缝里管中窥豹的,更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只为赏心悦目、一睹为快的。
“你……”沈侍没碰着他,“你什么毛病?”
“我他妈动都没动,”一爷语气强硬背后,语调拖得很长,欠欠的,“你搞清楚,是你自己凑过来的好吧?”
“你还很委屈,这样说?”沈侍强词夺理,像是无理取闹,再加一条拷问的罪项,“嗯?”
“嗯……”一爷频频点头,频率很低,动作细小,但权威性极强,“难道不是嘛?”
晚霞与孤鹜起飞,天水一色,他玉脸生焰火,皙白一刹那慌了神,但他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你再说。”
南赠一不敢抗命,他怕“小朋友”又生气了;极其道德的是,他升腾起得意的笑,眉眼星河万里。
同样的,眼前这人眸子里也是星辰大海,深邃旷远,灿烂热烈。
沈侍扬眉,不知该说什么,继续吃饭;没注意,菜水滴到手上,“啧”了一声,他也不是那种随身带纸的细腻人,但弄到手上又不好用校服擦拭。
明明南赠一是在埋头加菜的,按理说他该没发现,但这时候有些小动作了:他吐气,停杯投箸,左手伸到校服裤子左边儿口袋里——他随身带纸。
缓缓抽出来,显然是将所有纸巾都拿了出来,然后递到自己身前说:“呐,擦擦。”
沈侍拿过,未曾道谢——换作别人,他是要“谢谢”的,但这人不太同了,万一这么做了,那个人会得寸进尺的,这就很烦人;况且,比较熟的人,没必要弄那么多的礼数,显得生了。
擦毕,不想吃饭了——没心情,也没兴致。
要是吃饭是为了来填饱肚子的,那这时代是用来荒度的么?那党这么盛大的成立一百周年有个屁用?
所以说,吃饭并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诠释自己生命的价值意义,陪伴谈话;独处就不说了。他觉得。
飞燕落胡天,南赠一眼角微斜,神情剑拔弩张。
而沈侍一天都没说话,尽管出来两人还是同行。
……
沈侍他班先下晚自习,回宿舍,他简单洗过澡后,爬到床上,剥开被子,现出两本书。
可这时陆老师突然进来赠他一句:“沈侍,哟,今天还很认真呢。”
“我从善了,”沈侍贫嘴,“认真你还说,我太难了。”
“这不表扬你一句么,”她拿起手机还很纪念似的拍了张照片,“那好好,你学习吧。”说完,她就到隔壁寝室巡查去了。
长呼一口气,他擦干头上的汗,捧着书,小心翻开,将里面附的明信片放在一旁,突然看到上面也写着“3.14小朋友生日快乐”。
心说:哦,这个啊,我早该知道的,那么我得叫他……
一爷回来了。
……
沈侍出寝室门,把他拦住,动作像壁咚——吓得手上的书都差点儿掉下来,浅浅地说:“大帅逼。”
“嗯……?”一爷嘴线变化明显,忽直忽弯,又想到之前问他的“小朋友的含义”,其实就是想听他这么叫一句,但现在目标达成了,心里却不自在,“嗯,大帅逼在呢。”
这称谓。
沈侍声音很小,但有他自己的调,音色也独特,喊的时候恍若是口申口今,眼里的光没有杂质,可以一眼千里。
就这么冻住了。
风停,星止;月落乌啼。
陆续有人经过了,他们难免得分开——距离这才稍稍松开。
不过,沈侍拉着他的手,生搬硬套似的,把他拽到一楼和二楼中间那个看台那儿。
静谧,和谐;月亮在蓝莲花一般的云彩里穿行,远处的树影婆娑、倩姿妖娆,仿佛一对热恋的情侣爱恨纠缠。
夜风也毫不逊色,挟来一阵又一阵温暖的气息,伴随着两个人愈来愈急促的呼吸。
终是南赠一打破宁静,很认真道:“其实呢,我很喜欢一个小朋友,那个小朋友特别可爱,让人一看就很喜欢,就那种喜欢,你就是像两只手紧紧牢牢抓住,但又怕他透不过气来,于是像风筝一样轻轻放线,又怕他飞远了,等他看到其他风景时,自己又会吃醋……”
沈侍双手交叉,放在身后。
这样一个夜色,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
“嗯,”看见沈侍完全没反应,一爷继续展开攻势,“你说,要是那个大帅逼特别想亲一口那个小朋友,怎么办呢?”
沈侍没说话,但也不像是默认。
他换了一种方式:“小朋友,你觉得要是一个人想亲另一个人,那个人会允许吗?”明显南赠一说着,是带着很强烈的笑意,而且话语具有很大的目的性。
“呃,”沈侍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假装的,“那得先看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吧。”
“我操,”一爷抱怨,“怎么这么复杂呐。”
“那当然了,这是很重要的事儿,如果关系好的话,亲就亲吧,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两个人都愿意;但只要两方有任何一方有迟疑的举措,可能放弃比较好。”沈侍冷冰冰的话里顺带扯出他的人生哲理,就好像他阅历无数似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静水流湍。”
月光洒下来,像天上倒下来一杯刚泡好的热牛奶,温吞柔美;发热,且泛着光,倒映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晚风萦绕,竹斋一般的清静。
三两枝桃花红欲燃,千万匹战马踏上征途。
南赠一没听懂,反问:“你说,小朋友允不允许呢?”
“啊?”停顿须臾,光阴催人,沈侍不好意思笑了笑,娇若惊云,“嗯……”
话语里的玩味模糊不清,不肯不否。
南赠一定住焦点,目光聚焦逐渐收稳,直到缓缓变紧,落到清纯戴粉的唇瓣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的渴望已经随同月光撒出来许多了。
从沈侍这个视角,他其实是能够看到二楼的,有几个男生傻愣在那儿,像是看戏,不时自在快活地笑出声来,就那么看着这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没有突然伸出一只手推开,也没有千年一遇的什么怪景吸引了眼球,亦或一场很破坏意境的雨。
眼前逐渐被这个硬朗的脸给占据,眉眼浓烈,头发随风微起,眸子里的光表意清楚:
你别想跑。
沈侍没有反抗。两人也都没有松手。
慢慢地,一爷的唇贴上了他的。
挨了一下,但滞留半天没有离开。远望过去,只是两个人耳语罢了,仅此而已。
但他们却不同;他们谁都没说什么,余光是交错纵横的黑影叠加。
目光所及啊,皆是那人。
清泉石上流,而唇缝间的情意血里淌流。
闭上眼睛后,两人不是闪躲别的,而是情不自禁地全身抽搐了一下,仿佛刚刚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体会到的是,一个人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另一个人的骨骼里,润物无声,却扭曲着整个身体,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快感电流一般,从口腔直下揽山河,羁绊到脚底。
温暖,就像所有人围绕着你,他们大声地祝福,百无禁忌,活来一场盛大的欢迎会。
那种感觉是热烈的,毫无掩饰。
一爷不算熟能生巧,他力道也不会控制,像个机器,粗暴地吻着“小朋友”,双手禁锢,只传入耳朵一点哼哈的声音,像是享受,有可能是被堵住的难受。
他眼皮抬不起来,抹了胭脂一般,只露出一线眼眸,嵌着魂。
他们相拥,热吻。
无疑是千万春日里的柳枝玩弄着风,扭动细腰,摆动长发;青丝胜翡翠,眼底木偶傀儡,荣膺荟萃。
沈侍乜斜,夜已深,蛙声聒噪。
有人往淋浴室找一爷,喊他名字,定是已经很晚了。
一爷也意识到了,但他的手迟迟未分开,就好像只有夜色才能盖住一些其他,全世界变得简单,可以活自己。
他心说:念念不舍,干脆就抱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