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出西边雨

1、第 1 章

　　盛夏灼热，海市的气温逼近四十度。

　　保姆车开进园区，在导播大厦门口停下。临下车前，助理举起防晒，对着孟念青又是一阵猛喷。

　　司机是新来的，刚加入团队不久。他两手搭着方向盘，扭头见了发笑：“嫂子，就一米远，两步路。”

　　“你知道什么！”助理瞪他一眼，手上喷雾不停：“念姐的皮肤，每年要接千万的代言费。别说是一米远了，就是一毫米，那也得如临大敌，防着紫外线！”

　　“是是是，女明星。”司机发笑。

　　孟念青悠悠瞥过去一眼。

　　司机自以为亲昵，吐了吐舌头。

　　孟念青一阵恶寒，她定定心神，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语气尽量和蔼：“小骏，下工后你还到这里接我。”

　　“好的，嫂子。”司机应下，得意地朝助理扬了下下巴。

　　助理翻了个白眼，掏出遮阳伞，默契地对孟念青道：“一二三，准备！”然后哗得将车门打开。

　　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刺耳蝉鸣，滚烫的暑气几乎可以将人蒸腾开来。孟念青深呼吸了一口，这才钻到助理的遮阳伞下。

　　车门关起，助理小声抱怨：“念姐，我跟王骏讲过，让他不要在团队里喊您嫂子。只说是菲姐的意思，没说是您的意思。他不听，一直狐假虎威的。”

　　孟念青不耐：“随他去吧，一个司机而已，作不了大怪。”

　　她的司机王骏，是她男友冯子默的舅舅家孩子。小伙子五官端正，同冯子默有五分相像，大学毕业后也想进圈当个明星，就求到了冯子默家里。

　　冯子默是歌手，王骏却不擅唱歌，本人也更想走演艺路线。就由冯子默的妈妈拍板，送到了孟念青身边跟着。只是人送过来的时候，说得是毕业后没找着合适工作，让孟念青随便给他派点活就行。孟念青便也装得糊涂，真就给人安排了个司机的岗。

　　孟念青不喜欢别人找她办事，还含糊其辞的，准婆婆也不行。

　　而且要想她提携王骏，起码也得她先就近观察后认可了才行。

　　这些天观察下来，王骏人品素质方面还不大好说，作为司机的技术还可以。保姆车停得很近，距离导播大厦的大厅玻璃门只有一米。

　　“是孟念青！哇，她好漂亮！”

　　“她好白呀！”

　　刚进大厅，乌泱泱一群举着灯牌的小姑娘就围了上来。助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孟念青身前。

　　孟念青扫了一眼，不出意外，那些灯牌上，清一色写着秦望的应援。

　　这如日中天的人气，发红、发紫、发烫。饶是孟念青，也感到微微发酸。

　　她拨开助理：“你们好。”

　　“您好、您好。”

　　小姑娘们很懂事，站成几排，举着五颜六色的灯牌，齐刷刷地弯腰鞠躬：“拜托孟影后，多多照顾我们家秦望！”

　　“应该的。”孟念青笑眯眯。

　　“谢谢、谢谢！”小姑娘们拿起一堆果汁饮料，七手八脚地朝孟念青和助理手里塞。每瓶都印着秦望的QW字母缩写，还有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孟念青伸手接过一瓶，朝她们晃了晃：“我收下了，放心吧。”

　　“谢谢孟影后！”小姑娘们又是一阵鞠躬。

　　节目组和大厦的保安姗姗来迟，将孟念青和助理护送进电梯。

　　孟念青扫了眼手中QW饮料的配料表，笑眯眯将这瓶糖分超标的果汁，递给节目组工作人：“辛苦了。”

　　“不辛苦，谢谢孟老师。”节目组工作人员接过，熨帖地饮下一口，擦了擦额间的汗，按下电梯的楼层。

　　孟念青：“刚才的那些粉丝，怎么进来的？”

　　工作人员回答：“她们都是晚上决赛的观众，买了票的。一大早天不亮，清洁工还没上班，她们就跑来候场了。天太热，领导怕她们中暑惹出事来，就让人进大厅等着了。”

　　孟念青：“年轻真好。”心中感慨，也只有秦望的粉丝，才能被园区如此厚待和破例。

　　助理小声：“为了秦望，值得的。”

　　孟念青笑：“你也想去？”

　　“我才不呢！”助理护宝贝似的，护着怀里那几瓶QW的饮料：“我跟着念姐您，就能近距离接触秦望！”

　　工作人员：“小鱼老师也是秦望的粉丝吗？”

　　“当然！”助理小鱼骄傲，“天下谁人不爱秦？”

　　孟念青觑她一眼：“你不是我的粉丝吗？”

　　助理狗腿：“我首先当然是念姐您的粉丝。”

　　叮，电梯到了。

　　三人边走边聊。

　　孟念青揶揄助理：“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自己断情绝爱，绝不会粉上内娱任何一个男明星。”

　　“哎呀我也不想的嘛，可秦望他实在太顶了，很难叫人不沦陷啊。”助理说，抱着怀里映有QW字样的饮料，开始犯花痴，“念姐，你不知道，秦望是完美的，他满足我对男生的所有幻想——呃”

　　助理忽然卡壳，脸涨得通红。

　　孟念青抬头，她们聊天的话题主人公，就站在眼面。

　　走廊拐角处。

　　男生倚靠着墙，像是在等人。

　　他站姿懒散，身形高大，穿着松垮的黑色潮男T恤，美式高街的复古麂皮风格。

　　头发半短不长，凌乱叛逆，额间有几缕，挑染了烟灰似的银色。半侧身子笼在光线的阴影里，右耳垂戴了枚灼目的耳钉，醒目桀骜。

　　没骨头一样站着，漫不经心的懒散里，透着几分野性与不羁。

　　孟念青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助理说得不错，眼前的男生，的确符合所有女生的幻想。就连她，都被这份少年人独有的荷尔蒙给吸引。

　　听见动静，秦望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

　　那眼神幽深、平静、疏离，似曾相识。

　　那日狭窄的楼梯间，子默来探班，与她躲在无人的角落亲吻，意外被男生撞见。当时男生双手插兜，缓缓地从下层的旋转楼梯上来，不急不徐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也是这样淡淡的，投过来一眼。

　　活像在看什么影响市容的垃圾。

　　“呵。”孟念青轻笑，她端起完美的职业假笑，主动走上前去问好：“好巧呀，弟弟。”

　　男生仍旧倚靠在墙上，姿势不变，低垂眼睑，就这么看着她，漆黑眸底泛着疏离和冷漠。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假笑的脸都快僵了，他缓缓将双手插进兜里，说：“不巧。”

　　转身离开了。

　　孟念青的笑龟裂在脸上。

　　她望着男生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完美无暇的笑容，难得的出现裂痕。

　　多少年了，她孟大影后，还是第一次主动跟人握手，却被拒绝。

　　“真是有礼貌。”孟念青收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帮着找补解释：“秦望老师是我们这一季，年龄最小的选手，他对这个比较敏感，平时都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叫弟弟的。”

　　“是的呀念姐。”助理也帮着说话，“男生都喜欢别人叫他们哥哥，哪有叫弟弟的呀？”

　　“他下个月才满二十吧？”孟念青挑眉，“还是个小屁孩呢，不是弟弟是什么？”

　　“虚岁满二十了呀，已经成年了，不小了。”助理嘀咕。

　　“既然不小，不是更应该懂礼貌？”孟念青反问。

　　“秦望老师平常不是这样的。”工作人员说，“他平时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客气的。今天他可、可能是——”绞尽脑汁，憋出来一句：“可能是节目录最后一期了，心情不好。”

　　作为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星光璀璨整档节目的台柱子。节目组从上到下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喜欢秦望。孟念青是评委，秦望是选手，工作人员不自觉地，就自发在孟念青跟前，维护秦望的形象。

　　然而这找补的理由，实在是差强人意。想来是工作人员也不理解，向来礼貌好相处的秦望，为什么就偏偏针对同样好相处的孟念青吧。

　　孟念青笑着揭过这回事：“好啦，知道他是你们的宝贝。我又没生他的气。”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念姐，等会儿决赛的时候，”助理小鱼讨好地眨巴着眼睛：“你作为评委嘉宾，还是会把票投给秦望的，对吧？”

　　孟念青：“他哪里还需要，我这点票数？”

　　“这个确实。”工作人员推开化妆间的门，伸手示意孟念青他们进去。“秦望老师的票数断层太多了，从第二名到第十名的星光值加起来，都没有他的一半高。我们节目办了这么多季，还是第一回出现这种情况。不过，票数越多越好嘛，孟老师的投票，权重占比很大的。”

　　“那孟老师，我先撤了。有什么事，您让小鱼老师找我。”

　　“好的，你去忙吧。”孟念青微笑。

　　回身坐到化妆间的椅子上，打开助理的挎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宝可梦水杯喝水。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秦望的时候。

　　那会儿是第一期海选。

　　一堆千奇百怪、群魔乱舞的选手里，秦望穿着简单的黑裤白T，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那时候完全没有今日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长长的队伍里，秦望微蹙着眉头，虽隐约透着点不耐烦，却带着明显的期待和雀跃，又懂事，又乖巧。

　　她和当时的其他几个评委，全都一眼就看见他了。实在是鹤立鸡群，阳春白雪。

　　据说是工作人员的亲戚，临开拍了，差个选手，被临时请过来救个场子。

　　后来她听说，所谓的工作人员，是橘子台新上任的台长。

　　星光璀璨这档节目，当年是还在基层实习的台长亲自跟得，现在收视不佳面临腰砍，台长舍不得。于是就喊了回国放假的表弟，过来撑个门面，想要做好最后的一季，体面收个官。

　　这都是小道的消息，没几人知道。她会知道，是那天海选，年轻的台长喜滋滋地走到导播室，跟她们炫耀：“帅吧，我表弟……”

　　孟念青笑笑，吮吸着宝可梦水杯里的水。

　　表弟呀，啧啧。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