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倦眼

2、第一章

　　“阿然，你过来一下。”刘导仔细看着剧本，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安然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怎么了，刘导？”
　　“这里——你看看能不能改一下？”刘导指着剧本上用红笔划出的部分，“这样虽然比较……但是……最好能……”
　　安然仔细地听了刘导的意见，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噼里啪啦”开始修改。
　　刚改完就看到明辰的助手小张颠颠地跑了过来：“刘导，安编，辰哥问今天最后一场戏可不可以开始了？”
　　刘导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口侧头问了问安然的意见：“阿然，你看这晚霞是不是差不多了？”
　　安然笑了笑：“应该可以了。”
　　然后就基本不关她的事了。安然安静地坐在一边，以局外人的姿态看那些演技精湛的演员们将她笔下的世界演绎出来。没有经过处理的画面很干净，这一场戏很简单，是一场残霞中的凝望。但是正因为简单到连语言都没有，所以对演员的要求就特别高。
　　安然看着眼前，思绪却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她是幸运的，从著名的S大文学院毕业至今不过短短两年，已经是圈子里著名的编剧。只是——安然的眼底悄悄爬上一丝黯然，八年前的那一场梦境真实得触手可及。

　　“你是谁？”
　　“我叫恹恹，是个仙人哦！”
　　“恹恹？病恹恹的恹恹吗？”
　　“——恹恹就是恹恹，哪里来的病恹恹？！”
　　“——好吧。你是仙人恹恹，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帮你呀。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我可以帮你改变你的命运。”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说说你的条件？”
　　“爱情。我要用你的爱情来换取你的命运的改变，怎么样，答应吗？”
　　“爱情——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太奢侈了——我答应。”

　　之后安然的道路就顺利得不可思议。毕业两年，功成名就，终于飞出了那个肮脏贫穷的家庭，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神助。只要能够走出那个家，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叹了口气，安然回过神，猛然发现面前多了个人。
　　明辰笑眯眯地看着她：“安然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能发呆，我在你面前站了有五分钟了！”
　　安然撇了撇嘴：“你今天很闲吗？”看看工作人员都准备收工了，安然边说边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准备回家。
　　被她无视的明辰哀怨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喂，好歹我也浪费了宝贵的五分钟时间在这里等你，你都不问一下我有没有什么事吗？”
　　安然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眼前这个人怎么也无法和公众面前那个酷酷的明辰联系到一起。深吸了口气，安然笑得好不温柔地问：“那么请问，时间很宝贵的明辰先生，您为什么愿意屈尊在这里等小女子我呢？”
　　明辰凑近她耳边，做贼似的小声说：“一起去吃饭吧？”
　　安然眼也不抬，干脆利落地回绝：“不去！”她还不想那么早死！上次和他去吃饭，被他的影迷给认出来，结果差点被挤成安然牌肉干。
　　明辰被拒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反而兴高采烈地接口：“那你请我。”顿了顿，仿佛知道她的顾虑，又补充一句：“去你家。”
　　“……”安然无奈，只能嘀咕一句，“看来你还是别自己开公司的好。”以前至少还有经纪公司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顶，现在可好，他的大山没了，她的大山来了。
　　明辰只当没听见，殷勤地动手帮她收拾东西。

　　“哐当！”
　　当第三只碗被谋杀的惨叫声传来时，安然终于忍无可忍，把一脸无辜的明辰轰出了厨房。
　　明辰走出厨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悠闲地坐到柔软的沙发上，惬意地准备做饭来张口的富贵闲人。
　　安然的公寓不算大，也就一百来平米的样子，然而布置得很舒适，很有一种家的感觉，不像他自己的公寓，干净则干净，却仿佛没有一点人气，比起家这个词，或许更像宾馆。
　　明辰随手拿起被安然扔在沙发上的书翻开：“……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不懂，再翻：“……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还是不懂。打开被包住的书皮，“易经”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恰巧安然出来，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扬眉而笑：“你对这个感兴趣？”
　　明辰死要面子：“怎么不行吗？”
　　安然不置可否：“喜欢的话我书房里还有很多这方面的书，你搬回去慢慢看好了。”转身又去厨房端了盘西红柿炒蛋，笑了笑：“下次也可以一起讨论讨论。”
　　明辰无语。活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瞥到他一脸吃瘪的表情，安然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今天几号？”吃饭吃到一半明辰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不搭边的话。
　　安然貌似疑惑地说：“6号啊，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看她没什么反应，明晨表情闷闷地低头吃饭。
　　安然暗笑，这个笨蛋，她怎么会忘记——明天是他的生日？！

　　三月七日。
　　安然一大早就给刘导挂了个电话，声称头疼不去片场了，反正一般情况下她去不去关系都不大。
　　溜号成功之后安然开着她那辆极炫目的红色莲花跑车直奔商业大厦。
　　其实还没想好要送什么。一楼是化妆品专柜，安然想起去年圣诞节明辰拆开圣诞礼物的包装发现里面的全套护理产品时的表情，抿嘴笑了笑，直接上了二楼服装部。
　　安然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送领带的可行性，约等于零。至少认识他这一年多来她从没见他打过领带——当然，拍戏需要的话除外。不过，如果能让他破例，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呢！
　　怀着这样邪恶的想法，安然拐了进去。
　　正挑得眼花缭乱，身后传来一声试探性的低唤：“安然？”
　　安然回头，居然是失去联系很久的林羽，一时惊喜交加：“小羽！”
　　林羽是安然初中三年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只是中考的时候失利，直接去念了大专。安然上高中的时候林羽出了国，开始两人还不时有邮件往来，两年前却突然失去了联系，这次再见实在是意外之喜。
　　“玲玲，快叫阿姨。”
　　“阿姨好。”安然这才注意到林羽手边拉着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玲珑可爱，一点也不怕生，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打量着安然。
　　安然目瞪口呆：“这是——你女儿？”
　　林羽微微苦笑：“我女儿。”
　　安然那样聪明的人，哪来会看不出来她眼底的苦涩？于是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拉着林羽的手：“小羽你眼光好，帮我挑挑看这些领带哪一条好？”
　　林羽揶揄地一笑：“给老公买的？”
　　安然作哀怨状：“没人肯娶我啊！这是给我弟弟的！”明辰虽比她大了两岁，不过以他那心智，安然实在不能将之与“哥哥”这两个字等同。
　　“给弟弟送领带？”林羽想了想，“还是送点别的吧。这种东西留着让他女朋友送比较合适。”
　　这样啊。安然想想也有道理，一摊手：“那该送什么？”
　　最后选中了一对铂金袖扣，三千二。付账的时候才发现现金只带了两千，而她居然错把某个俱乐部的会员卡当信用卡塞进了钱夹。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安然叹了口气，问营业员：“附近哪里有提款机？”
　　“不用去了，刷卡吧。”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信用卡递过去。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安然僵了僵，慢慢转过身来，“——好久不见。”
　　莫亦笑得有些落寞：“原来你还记得我。”
　　安然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笑着说：“我还没健忘到这个地步。这两年过得好吗？”
　　“你说呢？”怎么可能好？
　　安然笑容一黯，随即扬起更灿烂的笑脸：“你把名片给我，下次我好把钱还给你。”
　　莫亦摸了摸口袋，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安然怔了怔，莫亦已经接过去，快速地输了些什么进去，然后还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和公寓电话。”顿了顿，又说，“不一定要有事的时候才找我。还有——二十四小时待命。”
　　听到最后一句话，安然心里一涩，很久以前，有一次晚上她在外面把钱包弄丢了，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手机已经关机，那次回去以后她冲他发很大的火。其实不是生气，只是委屈，当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不能及时赶到她的身边，那种无助的感觉让她很恐慌。后来他手机就二十四小时开机，他曾开玩笑说：“我比警察还要辛苦，这一辈子都要二十四小时待命，还永远没有休假退休的机会。”只是，那么美好的承诺，如今却早已经成为了往昔。
　　安然点了点头，拉着林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