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也豁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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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雨暴烈消长，一天不断，在这样的夜里，从礼的电话来的唐突，话语中的焦灼不似作假。钟意迷糊中靠在从郁的怀里，开了盏床头小灯，细密的碎芒洋洋洒洒，破开冗长的黑暗。
从郁挂断电话，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而侧着头理了下钟意睡梦中揉乱的衣肩，半晌，开口：“从礼的电话，通知我从知源病重。你先睡，我再去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
“不要，”钟意摇头，神情认真，“我在这里陪你。”
从郁蹭了下他的鼻尖，点头道：“好，实在困也不要硬熬。”
卧室的门开合，钟意看着从郁离开，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回想适才他听到一星半点的通话内容。屋外的雨似乎大了些，他放不下从郁，又笨嘴拙舌，索性不再贪睡，裹着薄毯打算热盅牛奶。
对于从知源的病情，从郁一知半解。毕业后，他只往来于总公司与外祖父母留下的祖宅间，两点一线，从不踏足从知源居住的地界。半年前，从郁调离总公司，他们才见着一面。
他了解从礼的脾性，知道从知源这次多半挺不过去，才会给他打这个不必要的电话。但从郁并不理会，也没有看望从知源最后一面的打算。
“他这几年，大病小病不断，总觉得生意不顺，你走后，他又病了一场，几近偏瘫。不知道听信了什么话，说是这些年干的事伤了阴鸷，开始烧香拜佛，投资骨灰龛，嘴里整日念叨着对不住你们，又拉不下颜面挽留。这次真倒下，反倒有些清醒，遗嘱里总公司留给你，从礼只有一些他名下的不动产。”
“你可以不见他最后一面，但是面子上要过得去。”
从郁听着，没插话，觉得有些厌烦，从抽屉的烟盒里摸出一支长烟，点燃。书房的门半阖，没有开灯，从通话界面暗淡的微亮中，钟意窥见从郁，清淡疏离，像座不愿被打扰的离群岛屿。
“少抽烟，”钟意咽下心疼，端着热牛奶敲了下门，“我还在等你睡觉。”
“好，我知道，下次戒烟，”从郁回神，望向钟意的眸中情绪破碎，他摁断电话，继而熄灭手中的烟，“你抱抱我吧。”
钟意微愣，所有的酸涩抵在舌尖，在一片黑暗中，他借由从郁声音的方向，不掺糅任何游移，牢牢地拥住他。
在钟意靠近的一霎，从郁挺拔的腰脊倏忽下沉，颓然地倚在钟意的肩窝，他没有说一个字。
钟意却明白，他接下从郁一瞬袒露的破碎，压抑着哽咽：“还有我。”
阴雨的天裂开一道口，漏了些横斜的日光，凌晨五点半，从郁婉拒去参加从知源的葬礼，和钟意牵着手，给去世的母亲稍了一束香水百合。
从郁这些年，仿佛特意淡忘了这段死别。墓碑蒙尘，钟意临行前兜里揣的纸巾，悉数用来擦拭从郁母亲的碑文，从郁看着他忙上忙下地来回，也轻掸了下刻字中的灰。
他看着凹槽出神，总能想到从前母亲的音容笑貌，忽远又近，渐而，被钟意的灿烂明媚代替。
从郁心想，这样就好。
无所谓从知源的逝世，从郁顺利地回琅海接手总公司，钟意则留在下浣，平日里多半由着徐至洲陪吃配喝，和从郁的感情只能靠语音视频通话维持。
这一时期的他们都有不同的际遇。
张明澜去总部任职，定在下个周六。熬了十几年总算熬出头，办公室都在替他开心。老张自个也乐呵，私下里给办公室里的每一个小辈发了不小的红包。钟意和徐至洲最舍不得，刘胖也提议弄个周日欢送会，办公室里小聚一下。
顾为忙得不可开交，微信里还和钟意控诉没什么时间可以左拥右抱，他想找个时间喝啤撸串，可惜生意场中常是白酒下肚，连钟意见他一面都需要提前预约。百忙之中拨冗，钟意有心撮合他和从郁见面，从郁欣然，顾为反倒一口回绝。
而从郁和相容的通话止于七月，视频接通时，相容站在南迦巴瓦的雪山群中，昏黄的光晕渐拢于山头，他看到钟意靠在从郁怀里，和他打着招呼。他不讶异，反而调侃了一下从郁。
徐至洲照旧大大咧咧，捎着钟意在朋友圈里勾肩搭背，从郁忍了又忍，通过下达子公司新上司侧面敲打了徐至洲几下。可徐至洲还没收敛半个小时，又接着蹂/躏钟意。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落下，钟意收拾好手头的工作，和徐至洲道别。
从郁载着他一路向北，将市中的热闹霓虹摒弃在车后。车内播放着小众的法国民谣，钟意听得昏昏欲睡，他忍着睡意，亲了一下从郁的侧脸，“我睡一小下。”
“睡吧。”
从郁抽出手，捏了下他的耳垂，贪恋地描摹钟意的眉眼，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将棘手的事摆平，剩下的零碎交由从礼，他忙中偷闲，和钟意去璞山小憩。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节点。
从郁开车，在山脚下环绕一圈后，渐进山野，簌簌白梅簇拥着斜枝开道。半个小时后，雪势稍减，从郁在指示牌的指引下泊车。
钟意还在睡，从郁打开车门，替他挡下山中湿寒，将他揽进象牙白的大衣里。钟意下意识环住从郁修长的脖颈，两只脚也顺势勾着从郁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呀蹭，找了个温热的地儿继续睡。
从郁一个月前和钟意商量了这次小游的细节，他们打算在山里小住一个星期，之后钟意同他回琅海定居，养只小布偶和萨摩耶，和小茉莉作伴。
民宿里恒温，从郁抱着钟意刷开房门，替他脱下羽绒服，掖了下被角。
钟意醒时还是黄昏，落日悬于山尖一线，他哼唧着让从郁背他下楼，在转角斜溢的白梅枝梢间揪下一小朵盛开的，别在从郁耳畔。
“真好看。”
从郁纵容钟意的胡闹，好在他提前打过招呼，这个星期的民宿不再接待其他来客，只有他和钟意，算是这段时间他缺席的补偿。
不及饭点，他们商量着观赏一下周围的景致，钟意这才发现，民宿以“回”字而建。一楼游廊折环，从郁背着他下楼赏雪。
夜幕将至，檐下宫灯溶溶莹润。钟意跳下从郁的背，脚踩在雪地中咯吱几下，他低着腰，白嫩的指尖揪了两下雪，还好，不算冷。钟意下手滚了个小雪球，在雪中笑得开怀灿烂，玩到一半，他向从郁招了招手。
从郁看着他冻红的指尖，心疼之余，替他整理好袖口，接下他手中的工作。
钟意搓着手，看着从郁手中的雪球越滚越大，他又有些手痒，相继在从郁的身后滚了个小雪球，他们一前一后，合二为一。钟意在从郁的帮助下，折下两簇梅枝，插在雪堆的两侧，又找了些好看的青石装饰眼睛，左看右看，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鼻子。”
从郁点拨。
“没有胡萝卜，”钟意思索着用什么代替，“要不，我们给它做条项链吧。”
钟意在玩闹中下足心思，他撇下从郁，拾缀了一捧落花，扫干净花中雪渍，给雪堆的颈间围了两圈，而后献宝似的指着这条项链问从郁：“好不好看？”
“好看。”
从郁不吝啬赞誉，择好角度拍下钟意玩雪的照片，裁剪后设置手机壁纸。
钟意看到他的动作，心虚地摸了下自己兜里的手机，他的屏保还是P着三根香烛的顾为，看来他也得找个时间换一下。
从郁心知肚明，不忍戳穿，索性抬眸，开启下一个话题：“饿了吗”
钟意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有点。”
“想吃什么？”
“有什么特色吗？”
“这个时节，山里冷潭中的鱼肥，还有晾晒后的蕨菜干。”
“好耶，可是我还想吃三鲜馅的蒸饺。”
“可以。”
从郁果然没有骗他，现捕的细鱼虽小，胜在肉质肥美紧实，凉拌的酸辣蕨干开胃，蒸饺也咸鲜软糯，清淡适口，都挺不错。钟意风卷残云，还想再吃点什么，他还没什么饱腹感，于是问从郁有没有农家小炒肉。
“有是有，”从郁但笑不语，下一瞬的话却让钟意摸不着南北 ，“你不适合吃这些。”
“为什么？”钟意疑惑发问，看着有些微鼓的小腹，可怜开口，“可是我还饿。”
“菜单里有薏米百合猪骨汤，喝一点吧。”
“好吧。”
“只能喝一碗。”
“不可以，我饿。”
钟意觉得从郁有点奇怪，从郁从前从不拘着他吃什么，也不会约束他吃到撑。而且，从这餐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看他，一个眼神也没有，钟意委屈到不想说话。
从郁不理会钟意的控告，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热汤放在钟意面前，残忍地丢下两个字，让钟意自己琢磨。
“顶胃。”
钟意一愣，并不是这两个字的问题，而是他发现从郁的咬字和平日不同，既缓又重，似乎将这两个字抵于舌尖玩弄，又克制。他不懂，细想着从郁之前说过的话，倏地耳热。
“你——”
从郁唇角噙笑，他甚至打算留三两个小时给钟意，没想到还挺开窍。
“我不喝，”钟意一想到从郁的手段，他小腿止不住地打颤，索性食不下咽，天马行空来了句：“我们冥想吧。”
希望冥想降欲，对从郁可以管用。
从郁侧眸，看他扑腾，逗弄：“可以。”
“真的吗？”钟意不敢相信地抬头，从郁意想不到的仁慈，以至于他放下防备，含泪喝着从郁端给他的薏米百合猪骨汤，“你不要骗我，我不好骗的。”
从郁煞有其事地点头，不慌不忙中，余光一瞥，觑见钟意雪白的颈，他倏忽回想，关乎每次性/事的舔/弄，钟意的青涩迎合。
钟意被从郁的余光扫量的浑身不自在，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转念一想，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他选择躺平，但还是要挣扎一下。
“你真不会骗我，你发誓。”
“我发誓。”
“我不信。”
“怎么你才信？”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我你是小狗。”
“好。”
钟意奖励似的亲了从郁一下，他吃了七分饱，还算满意。从郁背着他上楼，钟意摇晃着两只腿，顿了一下，将脸贴在从郁的颈侧，“你说，我们真的错过了怎么办？”
从郁搂着他的手倏尔收紧，想了一会，他才缓慢措辞，说出了一些钟意始料不及的话。
“会有很多遗憾。”
“从没有带你逛西南大街、三笠巷开始，我会来回琅海和雀台，四年又四年。幸运的话，可能在我们还年轻，我会让你给我一个机会，把话说开，像现在这样，牵着你的手，背着你。稍微有点遗憾的话，我们会在七老八十的年纪里相逢，我孑然一身，怀中还会捧一束洋桔梗向你开口，一点点弥补你。”
“我们佝偻着腰走在黄昏下，夕阳投在我们身后，将臃肿的人影拉高拉长，他们牵手拥抱，替我圆年轻的遗憾。”
“你怎么这么幼稚。”
钟意将整颗脑袋埋在从郁后颈的发间，开口打断他想讲的话，又吸了下鼻子，忽然讨厌这样波折的煽情。
惹钟意下泪后，从郁反而释怀，“所幸。”
钟意并没有从郁豁达，他最近挺敏感，一点细节也要翻来覆去地想，转而又有了现在的疑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一点好也讨不到。”
“你再想想。”
“我以为你会和我说，你爱我。”
“我爱你。”
“从不刻意去隐瞒。”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你也豁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