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着一只小水獭儿》甘澍

7、温柔接触

　　钟意捧着脸，嘬了两口徐至洲递到跟前的大杯水果茶，捎带捋了一下他被从郁哄骗的前因后果，来不及细想其中的不对劲，脑海中不受控地播放一长串的火锅清单。

　　当下，钟意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特意备注了重点想吃的食材，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在微信里和顾为抱怨。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我好饿，我能吃下两头牛。】

　　看到微信，顾为沉默了半晌，摸了下鼻尖，才回复钟意。

　　【一只烈马：……】
　　【一只烈马：吃。】

　　顾为不废话一个字，也不想真饿着钟意，微信直接发了个两千的红包。钟意左看右看，想点开又觉得不好意思，打算稍微推辞一下。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你这样不好，现代社会我要自力更生。】

　　【一只烈马：哼哼，别装。】

　　钟意嘿嘿一笑，开心收下，并表以诚挚地感谢。

　　火锅约在钟意新换的小平层里，调料厨具一应俱全，他和从郁商量着买一些全新的火锅牛油和底料。怕从郁不爱吃老火锅，钟意还添了两袋椰子鸡汤包，打算开两个锅。

　　三斤黑白千层、两斤鲜毛肚、六盒牛羊肉卷，还有小一斤黄喉，钟意合理规划推车的使用区间，留了一半给从郁，从郁不挑吃些什么，只拿了些干贡菜和海鲜菇。

　　钟意来回搜罗，琢磨着从郁的喜好，心里掂量着买了两小盒笋尖和黄豆芽，秋葵、藕带、鸡翅尖也是一样来了一点。

　　相较前几日夏日中弥漫的灼热，现下日光恰好。从郁走到拐角摆放生鲜的冷柜前，推开冷柜的门，从中拿出一盒排骨，略思考了一会，他微微侧头，手停在半空中，问钟意：“想吃蒜香排骨吗？”

　　褪去平日里熨帖西装的从郁，着一件简单的衬衫来赴钟意的约。清透的长袖于手肘下一寸挽了半截，指节长劲白皙，他侧头的一瞬，下颌同优越的颈线相接，明烈的眼眸将钟意整个包裹，姝丽又冷清。

　　钟意仰头，扑闪着无辜的狗狗眼，嘴馋道：“我想，还想吃小酥肉。”

　　闻言，从郁笑着又从中挑了一盒里脊肉。两个人前前后后花了近五千块，来去搬了四回才算结束。钟意热到打颤，实在忍不下闷出的臭汗，开完厅内的空调后，跑去浴室里冲了把澡。

　　屋内稍空，却收拾的干净又温馨。从郁逾眼望去，阳台中葱翠馥郁，姜荷千鸟开得恣意招摇，茶几间添了些杯中薄荷，有几簇含苞待放的茉莉也被搁在料理台的一隅，走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钟意关乎夏日烂漫的气息。

　　从郁打开冰箱，有条不紊地帮钟意仔细填满，捯饬到一半，钟意忽地凑到他肩侧，圆润好看的脸被热意熏红，头发还来不及擦干，发梢悬挂的温热水珠扑在从郁肩头，晕开一小片湿渍，也晕开了从郁干涸的心。

　　“你要不要也去洗一下，”钟意拿了一串葡萄往嘴里塞，给从郁也递了两三颗：“我去楼下超市买你尺码的内衣睡裤。”

　　“毛巾你用新的，我拆封后给你放在洗漱台上了。”

　　“好，”从郁低眸笑了一下，解开束喉的两粒扣，继而看向地上堆积的东西，“这些等会再弄吧。”

　　“嗯，”钟意点头，临到超市才发现忘了问从郁尺寸，他咬了一下唇，从中挑了件尺码最大的内裤，同睡衣一起洗涤烘干后，敲开浴室的门。

　　“你将就一下。”

　　钟意明白从郁在这方面的挑剔，他平日里事事都矜贵，疏漏一点也不行，钟意有点担心他不愿意。

　　从郁接手后，仔细掂量了下手中的布料，柔软又舒适，尺寸也恰好，可他并没有和钟意说他的尺码，于是他逗钟意：“嗯？你怎么知道的。”

　　钟意背过身，转瞬知道从郁的意有所指，捱不住耳尖的升温，他搪塞道：“瞎猜的。你先洗，我去收拾一下锅。”

　　落荒而逃，恍惚中，钟意似乎听到从郁漫不经心的笑意，挠了一下他的心。

　　踮着脚，从三层的橱柜的顶端里翻出两个不怎么常用的锅，擦洗干净后把再把备好的火锅底料和椰子鸡煮开，扑鼻的辛香与椰肉的清甜交织，钟意各调了三钟蘸料，又洗了些青杏樱桃，摆在两个扑腾热锅的周围。

　　室内闷热的躁意降下，清凉接踵而至，与从郁身间充盈的溽热相撞，他觉得目光所至像是一场梦。钟意不再与他隔着万里，反而在他眼前裹着咖啡色的小围裙，围着厨房转来转去，忙忙碌碌洗菜摆盘，切豆腐的手法也到位熟稔。

　　从郁想要融进有钟意的氛围里，他走近，开火，往锅里倒了大半的花生油，油热后将腌制好的排骨裹粉油炸，几番热油淋下，金黄又酥脆，小酥肉也是相同的做法。

　　循着肉香，钟意珍珠似的喉结上下吞咽，看着一大锅的排骨和酥肉，喃喃道：“好香哇。”

　　从郁了然，夹了一筷吹了三下，喂给钟意。还是有些烫，钟意瘪着嘴两口吞下，“好好次呀。”

　　一句属于他手下菜肴的赞赏，从郁也开心。茶几在两个人的辛苦下被围满，饮料也齐全，钟意坐在浅灰的地毯旁等他。沙发侧的落地灯晕开一小簇昏黄的光晕，打在钟意柔软的发顶，他向还在忙的从郁摇摇手，示意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继而打开投影时又开了一罐可乐。

　　从郁听话地挨着钟意坐下，接过钟意的可乐，无糖的，还好，他喝了一口，接着又将新鲜的牛羊肉放进翻滚的火锅里，新鲜的薄切肉片在滚烫的牛油锅里打了下几个转，微微变色后被从郁捞进钟意的蘸料里。

　　钟意礼尚往来，为从郁舀了一小碗椰子鸡汤。从郁开怀，接后浅抿了一小口，椰香鲜甜，鸡肉嫩滑，挺符合他的胃口。

　　钟意悉心捕捉到他眼角细微的满足，又在清汤锅里下了些他喜欢的牛肉丸和菌菇，三斤的黑白千层汆烫后从郁也吃了一半。他们商量着看了一部适合夏日的电影，到最后还开了四听啤酒，钟意喝了三罐。

　　他酒量浅，喝得东倒西歪，开始问东问西：“你怎么会来这么个小公司？”

　　唇舌发苦，从郁尝了一口浸满汤汁的海鲜菇后，才渐而回甘。他整理思绪，斟酌了一下措辞，回了两个字：“下放。”

　　这是什么个说法，钟意不解，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从知源想把总公司交由从礼打理，我的存在威胁到他的打算。”

　　“为什么会这样？”

　　从郁生活中的变故都发生在钟意走后，他并不了解，还在想是什么原因。

　　从郁低眸，神色稍显落寞，垂下的睫羽投在眼下半寸，似一弯鸦青，“可能是我不招喜欢。”

　　钟意有些难过，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从郁，却还是笨拙地开口：“怎么会，喜欢你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只要你肯点头，什么样的都可以拥有。”

　　从郁反问：“你也可以吗？”

　　“你不讲武德，”钟意又喝了一半，晕头转向间，蹭着从郁的肩窝缓了会神，才找回自己的语调，放任他对从郁的依赖：“你怎么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又说喜欢我，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我觉得你这句喜欢欠了我四年，你可能也会想，我先不告而别”钟意皱了下眉，藏了些哽咽在话中，“可我对你，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吗？”

　　从郁无法否认这一点。这一次刀交到钟意手中，换他凌迟：“从你周围朋友的态度，我就明白，对你而言，我不重要。”

　　“你要我给你一个机会，把话说开，我给你，换你说。”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意仿若卸下沉吟的清醒，环着从郁的胳膊不愿意撒开。从郁珍惜这个机会，他将头倚在钟意的发间，揽着钟意的肩背，发中苦橘的气息将他们一同淹没在夏日其中的一个傍晚。

　　“对不起，”从郁语涩，指尖无措地绷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记得，”钟意点头，“记得天好热，填报志愿我背着爸妈，特意从雀台到琅海，我想的也天真，十七岁以前没看过海，只有雀台的山和雨，乃至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和海热烈相拥。现在只觉得当时的我好矫情。”

　　“我去过雀台，在你走后的第一年，我找不到你，”像是不愿意再提，从郁三言两语打发掉这段过往，将话题转回他们第一次的见面：“你小我一届，迎新时你拿着相机冒失地撞进我怀里，你抬头看我，和我说抱歉，问我性向，我被你弄得不知所措，又懊恼你的恶劣。”

　　“后来了解你，才知道你天性纯粹热烈，但没办法，最开始，我不喜欢你，甚至觉得不耐烦，我不懂得平衡感情，却碰到你，接受你的讨好，保持仅你而知的暧昧。我知道，我卑鄙，不是你恶劣。”

　　“你走后的第二年，还是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临近毕业，我去了趟日本，巧合中养了一只水獭。我并不喜欢宠物，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它在水中转了个圈，隔着宠物笼黏黏糊糊地抱我的手，乖顺又可爱，好喂又黏人，很像你。”

　　于是从郁接受这个设定，就当钟意从未离开。

　　“我以为，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我也不可能找到你。没想到，或许命中注定，很多人或事被遗憾地耽搁在那年长夏，兜兜转转，还有转圜。”

　　钟意稍稍抬头，他看到从郁长睫垂下，愣了一下，不确定地打算开口，他认知里的从郁从不掉眼泪。钟意尝试着挪近一小点，被从郁下意识拥进怀中，汲取心中最后的余热。

　　下一瞬的即逝，从郁听到耳畔琅海温柔地哼鸣。

　　“原谅你。”
　　“一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