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竹弋一

1、捡人

　　五月，沅安刚刚下过一场雨，如酥的细雨清洗掉雾霾，冲刷走尘埃，让今天的天空透出一片澄净的蓝色，令人十分舒服的颜色。
　　沅安市东区是一片旧楼，但这个“旧”是相较于西区的高楼大厦而言，东区有着自己时间的沉淀。沅安东区和西区之间有一条街——玉兰大道，这条街隔开了两个片区，不同的生活节奏。
　　西区新城里的人整天忙忙碌碌，街道车流不息，仿佛到了夜晚，这里仍是喧嚣灯火，热闹不已。而东区则保留着老一辈筒子楼的特色，墙壁灰白，防护栏生锈泛旧，邻家每隔几户就有人在阳台种些花花草草，装点这片在时间中陈旧老去的房屋。
　　乔穆就住在东区旧屋的其中一间，他房间的窗口朝南，每逢天晴，中午就会有大片大片的阳光窸窸窣窣地透过楼上那家垂下的藤蔓跃进来。
　　他的木窗挂着一个白瓷的晴天娃娃风铃，窗外小台摆了一排多肉，饱满多汁，肉嘟嘟地冒着绿光，此时此刻它们的影子被斜拉长映在书桌上。
　　乔穆坐在桌前，灵巧的手指不停地拿刀戳刻一个模型，尾指带出残影。他眼神专注，眼睛里带出的光全部聚集在打磨的细节上。木屑从他的指尖飘下来，一遇光就成了细碎的剪影。
　　他背后是一张单人床。
　　床上躺了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人，这人碎发打在额前，摘下细框眼镜后的他眉眼处压着一丝隐忍，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还有些疼的缘故。
　　不过他的冷汗已经渐渐止住，面容也逐渐恢复血色，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这人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是要醒来的征兆。
　　盯住半晌，眼看那人有醒的势头，守在床边的小孩儿——小豆子眼睛忽然亮起来，立刻扭头对着乔穆惊喜地大叫：“乔穆哥哥你快过来！这个大哥哥好像要醒了！”
　　耳边乍响起一个小孩儿的大嗓门，他不醒也得醒了。
　　这是哪？
　　这个小孩是谁？
　　陈南斯刚睁开眼，就听到旁边一小孩儿委屈巴巴的声音：“大哥哥，我没钱，你别敲诈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撞倒你的。”
　　陈南斯：“……”敲，诈？
　　他缓慢地坐起来，眨了好几下眼才适应这个光线。眨眼的过程中一个逆光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那人从对面的窗口走到床前。
　　背光，但轮廓很好看，甚至隐约有那么几秒感觉他背后晕了一层光。
　　也许是白瓷风铃在风中反光所致。
　　陈南斯看向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晕倒前最后一幕的场景。
　　楼道平台——
　　“这，这里有个大哥哥。他，他……不动。他死……死……”
　　“闭嘴。”
　　“喂，醒醒！我靠……”
　　印象里，是看不真切的一个小孩以及一个穿着黑色外套从门口大步跨来的人。
　　回忆到这，眼前那人正好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边说，乔穆边拍拍小豆子的头：“去给哥哥倒点水。”小屁孩儿有了挣好感的机会立马点头，蹦哒着就去客厅倒水。
　　“今天谢谢你了，我没事。”
　　很真挚的道谢，即便他现在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但周身的气质却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乔穆看他气色还不错，便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攥着“孙悟空”继续打磨，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那就好，我心想你要是再不醒我还真得把你送医院去。刚刚把你拖进来时，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拖？
　　他想象了一下电影里杀人犯拖死尸的那个场景，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但乔穆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微表情，只又抬头多看他了几眼，说：“现在脸色好多了嘛。”
　　陈南斯没答话，只是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黑色腕表，又拉过床头的包，忽然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刚才那小孩儿说，我要敲诈他？”
　　乔穆手里的动作一顿。
　　忽然看向他，一副“不是我教的，我不是，我没有。”的表情。
　　陈南斯看了表示无辜的乔穆一眼，心下了然，随后把视线转移到小豆子身上，温和地打量：“你叫小豆子对吧。”
　　他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寸头，脑袋远看起来毛茸茸的，穿着一套牛仔背带裤，内搭的红色短袖印着一个疑似旺仔的卡通图案。
　　眼睛特别大，神采奕奕，看着就古灵精怪。
　　他点点头，开始套近乎，笑嘻嘻说：“大哥哥，我是叫小豆子。那大哥哥叫什么呀？”
　　陈南斯摸摸他的头，话却是说给乔穆听的：“我叫陈南斯，你可以叫我小陈哥哥。”
　　乔穆在心里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疑惑，哪个南哪个司啊？
　　南司？司南？
　　陈南斯看着乔穆望着自己出神，忍不住开口问：“这名字怎么了吗？”
　　“没。”乔穆转移视线，咳了两声继续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古时候的那个——司南。”
　　陈南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便低头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名字放到乔穆面前，手机页面赫然出现三个字：陈南斯
　　哦，原来是这个南斯啊。
　　乔穆抬了抬下巴，表示知道了。
　　“小豆子，你要的孙悟空。”
　　乔穆打磨好最后一处圆滑，然后把孙悟空模型递给旁边的小孩。
　　小豆子小心翼翼从乔穆手里捧过孙悟空，眼睛直发亮，欢喜地拿在手里摆弄，然后举在陈南斯面前：“大哥哥你看，这是乔穆哥哥给我做的孙悟空，是不是超级超级超级酷！”
　　重要的事重复三遍。
　　“是，很酷。”
　　这句真不是哄小孩儿。虽然他不太懂这些，但也觉着它栩栩如生，和他记忆里的孙悟空形象差不离。
　　陈南斯走到对面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在桌上。他匆匆晃了一眼，书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本崭新的高二教材。
　　按时间，这学期已经过了小半。
　　偏过视线，他又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个角度可以完整的把整个房间纳入眼底。房间简小却充实，木制单人床，床头有个小柜子，上面搁了几本《雕刻技法录》《云龙纸的艺术》之类的书。
　　与床相对的书桌安放了一个二十厘米高的摆架，上面立着一只展翅的老鹰模型，它的每一个部分，乃至每一片羽毛都是用纸拼接而成，层次分明，栩栩如生。
　　而书桌左侧邻墙的木制书架上除了两层摆着书籍，其余的隔间存放着各种形态的木雕，草编，甚至还有立体纸雕。
　　手艺人，高中生，需要补习的高二学生。这几个词汇在陈南斯脑海里浮现，滚动，再消失。
　　“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晕倒在我家门口？我看你……也不像这里的住户。”
　　“嗯，我来这里办点事情。但我不在这住。”
　　“难怪，看你眼生。而且，你也不大像这里的人。”
　　陈南斯走回床边，拿起背包，投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给乔穆：“嗯？我为什么不像？”
　　乔穆戏谑地调侃他：“可能……是因为你帅吧，”从头到尾打量他几眼又说：“虽然你现在形象不佳，但就你这长相丢在这片儿我不可能毫无印象。”
　　陈南斯浅浅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是么？”
　　“你真信啊？”
　　“……”
　　“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和小豆子吃顿饭吧。”
　　乔穆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吃饭就不用了。要人人都像你这样随便帮点小忙就请我吃饭，那我的饭局至少得排到仨月后。”
　　闻言，他微微挑眉：“你还挺乐于助人。”
　　“过奖过奖。”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好。”
　　小豆子和乔穆送他到门口，他在出门前折回来，弯腰冲着小豆子说：“走之前，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他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有什么东西在小豆子的衣袋里鼓起来。
　　“再见。”下次见。
　　送走陈南斯，乔穆也凑过来，好奇他给小豆子留了什么东西。
　　小豆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他从兜里摸出几颗奶糖，还有……一张名片？
　　他把这个看不懂的长方形纸片拿给乔穆，上面写着N.C教育，陈南斯，最下面是联系电话。
　　哟，还是个——补习老师？
　　真是白瞎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他拍拍小豆子的头，随手把名片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伸了个懒腰：“中午想吃啥？”
　　“鱼香肉丝，红烧肉，糖醋排骨！”
　　“那就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吧，我记得还有俩土豆和鸡蛋。”
　　小豆子：“……”
　　风扇呼呼吹着，不停地发出颤动的噪音，混着窗外的蝉鸣，撕拉撕拉地营造出夏天的气息。
　　小豆子低头刨饭，饭粒都沾在嘴唇上了。
　　“乔穆哥哥，我还能再见到大哥哥吗？”
　　“不知道。”
　　“他好厉害，居然会变魔术！而且他没有拿走我的零花钱欸，大哥哥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好想和他一起玩哦。”
　　“啧……”
　　“吃都堵不住你嘴。”
　　乔穆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
　　“下午我送你回长宁，以后不能偷偷跑来找我，路上危险，晓得不？”
　　小豆子自知理亏，乖乖点头。

作者有话说

　　好好看文，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