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风》夜之航

23、逢灯

　　房间内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暗淡下来。

　　两位少年在袒露完彼此的心怀之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还是林风率先起身来到仓库的角落，拆开了堆积在那里的一口废弃纸箱盒，然后平铺在房间正中的地面上，制成了一张简易的纸床。

　　陆燃在一旁瞧见了，依葫芦画瓢地偷学起来，就紧挨着林风的床位，也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盒床。

　　随后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各自的纸床上。
　　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也做不了，要是互相再不说话，活生生能把人给憋死。

　　“陆燃。”林风终于打破了安静。

　　“怎么了？”

　　“你他妈一直看着我干嘛！”

　　“可不能怪我。”陆燃羞赧地把头偏了偏，“这里太无聊了，也没别的地方可以看了。”

　　“就好好睡觉不行，你还想怎么样？”林风冷漠地回。

　　“人总要擅长苦中作乐的嘛。”陆燃眨了眨眼，乞求的语气说，“要不咋们轮流讲笑话怎么样？”

　　男生撒娇天理不容，陆燃这种长得痞气，性格又桀骜的，便是罪加一等。

　　林风绷紧脸强行稳定军心，无情地回绝了那个试图撩拨他感情的罪犯：“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陆燃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来先给你打个样。”

　　在陆燃的再三提议之下，想着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觉，林风妥协地抱起手臂，摆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陆燃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说学校里有一位固执迂腐的老先生，一天他和班上的学生林风发生肢体冲突，两个人打起架来……”

　　“等会，和我？”林风皱起眉头，“我可不像你，我从不打架的。”他敲了敲陆燃的额头说，“好学生你懂吗？”

　　“林好学生，编个故事嘛，别当真。”陆燃笑脸相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都是巧合。”

　　“行行行，你接着说。”

　　“但是老先生却不敢打伤林风，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风很配合地问道。

　　“因为老先生他怕，他怕……哈哈哈……”陆燃憋不住，话讲到一半直接笑得喘不过气来。

　　林风全程表情冷漠，投以他看二傻子的眼神。

　　“他怕……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伤风，伤害林风，哈哈哈哈～”

　　林风：“……”

　　“不好笑吗？这个笑话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到的。”陆燃气喘匀后，好奇地望着无动于衷的林风。

　　“你这笑话也太冷了。”林风搓了搓两只胳膊，“比这间仓库还要冷。”

　　“那你讲一个热乎的。”陆燃说。

　　“我的肯定比你的好笑。”林风回。

　　“我才不信。”陆燃噘嘴。

　　“爱信不信。”

　　林风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话说从前有个叫陆燃的男生……”

　　听到这陆燃忍不住插嘴：“林风你也太小心眼了吧，这也要马上报复回来？”

　　“不爱听？”林风挑眉看向他，“你要是不爱听，那我就不讲了。”

　　“别！”陆燃赶紧认怂，“我爱听的，您继续……”

　　就这样不知道聊了多久，困乏的两人并排躺在地板中央，终于是说不动话，笑不出声。

　　“好可惜。”林风突然感叹道。

　　“可惜什么？”陆燃问。

　　“躺在这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头顶该有一片星空的，可惜什么都没有。”

　　“会有的。”
　　陆燃将身子偷偷挨近了林风，一边暗自庆幸没让他发现，一边轻声温柔回答。
　　“星空万里，我相信总有这么一天。”

　　“要是一直没有这一天呢？”林风头枕在两只手上，平静地说。

　　“那……”陆燃也仰着头回，“我们就成为我们自己的星星。”

　　“自己的星星……”林风重复道。

　　美好的氛围没能坚持几秒，陆燃就又亲手打破了它：“怎么样林风，有被感动到没？”

　　“没。”林风毫不客气地回，“我看你像扫把星。”

　　“你丫……”

　　林风和陆燃在仓库里安然睡了一夜，外面两边战队的工作人员却是担忧着寻了他们一整个晚上。

　　直到第二天，仓库的门重新被施工人员从外面打开，林风和陆燃两名失踪人口才终于被人发现。

　　两名“失踪人员”寻回后，先是被拉去派出所接受了一顿批评教育，然后才被各自的战队教练给领了回去。

　　“林风，你别忘了！”
　　两人分离时，陆燃还喊了一声林风。

　　林风神情紧张，生怕陆燃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话来。

　　但是陆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特意手绕到身后给林风比了个六的手势。

　　那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周六之约。

　　有期盼的日子过得就像冰面上的裂缝，时间破裂延伸，一开始没有察觉，嫌他漫长，但很快裂到了脚底。

　　转眼到了周六这天，陆燃轻手轻脚地挪步到基地门前。

　　“陆燃你给我站住！”背后传来严厉的喊声。

　　陆燃转身刚好撞见刘星教练。

　　“你这是又要出去？”刘教练严肃地问。

　　陆燃点了点头：“不过刘教，我很快就回来。”

　　“有多快？你上次误入人家仓库，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刘教翻起旧账。

　　“那不是意外吗？”陆燃好声好气地说，“您放心，这次我带着手机呢。”

　　“常规赛的时候你经常跑出去也就算了，”刘教练指责道，“这都临近季后赛了，怎么还不把心思好好放在训练上？”

　　“刘教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百倍千倍地努力训练，”陆燃竖起三根手指承诺道，“但这次的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我是非去不可。”

　　“你每次都这么说，你没说腻我都要听腻了。”刘教练依旧板着脸，“你看看队内的其他人，谁会和你一样没事就往外面跑？”

　　这时队内的老大哥程斌从旁边路过。

　　“刘教你也在。”他不慌不忙地穿上球鞋，拉开了大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打脸来得太快，刘星直接愣在了原地，他也不好当着程斌的面指摘陆燃，不让陆燃出门。

　　“刘教那我也走了，谢刘教！”陆燃见缝插针地一口气说完，然后风似的溜没了影。

　　很快陆燃就来到鲜花饼店门口，刘叔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你是那天和小风一起来的朋友？”刘叔问。

　　“刘叔您记忆力真不错，是我。”陆燃望了一圈问道，“今天小刘他不在啊？”

　　“那个小兔崽子在屋里面写作业呢。”刘叔叹气回，“沉迷完游戏沉迷漫画，前段时间还捣鼓起骑自行车来了。直到上次在路上摔了一顿狠的以后，才总算是踏实下来。”

　　陆燃不由回想起那天送林风回基地路上发生的事情。

　　“要不进来坐一会，喝口茶，吃个饼？”刘叔热情地招呼起来。

　　“不用麻烦了刘叔。”陆燃回，“我在门口等林风就行，我们约好了今天在这见面的。”

　　“等小风？”刘叔疑惑道，“今天小风他没有和我说要来，该不会是记错时间了吧？”

　　“我相信他会来的。”
　　陆燃笃定地回完，继续站在门口等待着林风的赴约。

　　另一边LG的基地，由于无缘后续季后赛比赛的缘故，林风没任何训练压力，于是和郑浩玩起了休闲娱乐的神战自走棋。

　　不过他一整天表现得心事重重，游戏里的羁绊和出装都是胡乱在凑。

　　“风哥。”郑浩打了个哈欠，突然开口，“我想吃刘叔家的鲜花饼了，你好久没给我们买了。”

　　这下林风显得更加烦躁，郑浩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吃什么吃！”林风没好气地回，“我才不去。”

　　“怎么了？”郑浩满脸疑惑，“风哥你不去我可以去啊，要不要我给你捎一点回来？”

　　“不行。”林风警告他道，“浩子你也不许去！”

　　“为啥？”郑浩疑惑问。

　　“不为啥！”林风暴躁回，“你爱什么时候去买什么时候去买，反正今天不行。”

　　“这……”
　　郑浩发觉林风今天肉眼可见地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是选择乖乖照做，没敢多问。

　　林风慎重地考虑良久，依旧没有下定赴约的决心，只提前躺倒在了床上。

　　躺下来的时候，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片从外套口袋里落了出来。

　　林风把它捡起，是那张自己见过的手绘小人画像。

　　陆燃居然把它给裁了下来。

　　“那小子，也太痴傻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藏进我口袋里的？”林风苦涩地笑了笑，嘟囔地说。

　　他望着手中的小人画像，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陆燃的样子，整个人被某种情绪深深地攫住。

　　林风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一辆行走在既定路线上冰冷又坚硬的列车，它按部就班，从不错轨，日复一日在黑暗密不透风地紧裹当中孤独地行驶至两条平行轨道的尽头。

　　可是陆燃的出现宛如一束放纵热烈的火焰，让一切有了差错和意外，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精心隐藏、回避和掩盖的东西全部烧毁。

　　未知是令人恐惧的，但有些东西在催促他奋不顾身朝意外偏离。

　　林风攥着小人画像，眼中闪过忽明忽暗的光，某一刻再也无法控制，再也无法容忍摆在他前方一成不变、黯然失色又永无尽头的铁轨。

　　起身冲出了LG的基地。

　　如果人一生中的勇敢可以赊欠，那么哪怕是把所有倾注于此刻他也绝不后悔，因为他坚定地知道对方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在寒夜中铆足了劲地朝前方跑去，越来越快，任风对抗环绕。直到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挤不进去，奔跑，只是奔跑，就好像向前奔跑本身就是当下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情。

　　心有着急去往的地方，偏偏一路上红灯的数量比绿灯的多得多，撞上十字路口的前方是红灯时，林风选择拐两个绿灯穿行过去，即便绕了远路也毫不在乎，只要开始他就不愿意有任何一刻的停歇。

　　等林风赶到约定地点，时间已经是深夜，鲜花饼店被蓝色的卷帘门遮住，街上空空荡荡没有见到任何的人影。

　　林风的呼吸和心跳平静下来，脚步渐慢，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接受，但自己却一直在犹豫不决，到现如今错过了，又为什么无比后悔想要重选呢？

　　人生又不是游戏，谁的真心会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和抛弃过后，依然守在原地等待你重选呢？

　　林风眼神落寞，垂下头去，转过身准备离开。

　　“风哥，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身后突然传来那人熟悉的声音。

　　林风猛地回头，眼里瞬间泛起无比晶莹的泪光，泪水中奇迹般地映出了陆燃的脸。

　　“我……我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林风含泪回。

　　“怎么会呢？”陆燃说。

　　“我来得太迟了，时间已经是周日了。”林风怀着歉意说。

　　“林风你丫！”陆燃愤慨又认真，“我先前说你要是不来就再也不见你，只是为了激你、气你而已。你知道的，只要你是为我而来，无论多晚，它都作数。”

　　林风舒下一口气，缓缓展开了手心的那张小人画像：“不光是为你，我还为它而来。”

　　陆燃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时候我爸嫌我烦，花两百块给我报了一个简笔画培训班，我一直觉得挺浪费时间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起作用了。”

　　“你爸嫌弃的没错，你确实挺烦人的，不仅烦人，还特别幼稚、恶劣、就喜欢没事找事和无理取闹。”林风眼里闪烁着泪光，笑着责怪他道。

　　“对不起林风，因为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既新鲜又奇妙的情感，我想要了解更多你身上的事情，想更多地吸引你的关注，想要你感谢我、在乎我，所以……所以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和蠢事，现在想起来我恨不得回去给自己两巴掌。”陆燃低下头真挚地道歉，又鼓起勇气试探道，“但是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林风短暂地思考过后，这次选择了坚定地点头，然后望向陆燃那双真挚的眼睛：“那你准备好成为我的男朋友了吗，陆燃？”

　　有那么一瞬间，陆燃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捏了把自己的脸，发现还存在痛觉，才敢回应：“我准备好了，并且会用一辈子去完成的。你也得好好做我的男朋友，林风。”

　　两人四目相对时破涕为笑，又走近了几步，都张开了双臂。

　　在鲜花饼店前，行道树下，晚风中－－他们第一次紧紧相拥。

　　如同在寂静寒夜中独行的旅人，周遭黑暗突然遇上一盏明灯，巴不得那跃动的火光能把浑身冰凉的血脉全都照亮。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却孤独的各不相同，也就只有勇敢迈上去和另一份孤独相遇的那一刻，它才灿烂圆满。

　　只这一刻燃起的火光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