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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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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地点依旧是学校附近的江边小酒楼,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也是它的本事。
一晃又几年,这小小的地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网红餐店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从前这一条街的小餐馆纷纷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奶茶店、咖啡店,完全不见当年煲仔饭、馄饨店的影子,装修得还颇为时尚,当然,价格随之高涨,先不说味道,一屁股坐下就是几十块一杯。
只有小酒楼,依旧如此。
读书时期,大家最喜欢到这里庆祝,味道好,价格实惠,多几个人还能坐包厢,对于一群未出社会的学生仔而言,是实打实的有排场。
周晚买了5点到的班次,从车站去大院大概一个小时,她很久没回来了,打算去转一圈,刚好到聚会时间。
还没走近校园,满鼻已充满了槐花的清香,槐树早已伸出了高墙,成片的槐花像要开到高空似的。
周晚走上校门的斜坡时,发现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许是感到背后的目光,颂时宜转过身。
刹那间,时间的齿轮停止了转动。
在槐花飘香的深处里,我们再次相逢。
正如当年校园初见时,颂时宜抬起眼皮淡淡的暼了周晚一眼,只是如今那眼眸增添了几分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
斜阳放肆地洒向大地,两人身上均是一片斑驳的橘红,透光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们怔怔地望着对方,就这一眼,那年少肆意的青春岁月、雀跃的少女心事如同飞鸟般地快速穿梭时空,硬生生地横跨这六年的空白,然后落回双方的脑海。
谁也不知,这两千多个失眠的夜晚,凄凉得无人倾诉,她和她,竟全是依靠着回味那短短一年的好时光撑过来的。
俩人很久没回来了,大学隔了整整一个中国,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海南,似乎在较劲似的,毕业之后依旧一个北方一个南方。
周晚不是没做好见颂时宜的准备,她想,颂时宜应该是恨她的。
她打算见到颂时宜时落落大方地说一声好久不见,毕竟不可能狗血的来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只是见到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不是做好准备就可以完美演出的。
落日的余晖消失殆尽,天暗了下来,金色的大地瞬间一片灰白,正如人的心情。
先反应过来的是颂时宜,她的脚像被钉住似的,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浸湿了,“还以为要等一会才能见到你呢。”
“好久不见。”
这是周晚是没想到的,颂时宜才是主动开口、落落大方的那一个,这样显得自己更加罪不可赦。
她其实怀疑过颂时宜以前不去聚会的原因,恐怕是不想见到懦弱的自己吧,事到如今,主动的依旧是颂时宜,周晚心底也是愧疚心虚得很。
“嗯,好久不见。”
周晚的蘑菇头已经变成了一袭大波浪的乌黑秀发,耳垂别着一枚白玫瑰耳环,加以得体的妆容,整个人大气明媚,只是她有些紧张的动作依稀能看出当年的一些影子。
她穿着半高领的白色长袖衬衫,加上一条只能看见脚踝的长裙,和穿着宽大T恤短裤的颂时宜形成强烈对比。
“你不热吗?”
周晚摇摇头,耳环随着她脑袋的转动而折射出亮堂堂的光,她闪躲着眼神,没和颂时宜对视。
看着她额头的汗,好一会颂时宜才说,“我们过去吧,我走得慢。”
周晚觉得颂时宜说这句话时简直在将她凌迟一般,她低头说,“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人走出大院,街道旁断断续续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正值晚饭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大院的门口仍旧破败不堪,甚至比以前更旧了,那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脆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了。
全家便利店还在,只是重新装修过了,用餐区只留下一排靠窗的桌椅,对面卖鸡蛋饼的铺子改成了牛杂大王。
周晚最喜欢吃那家的鸡蛋饼再配一个全家的饭团,颂时宜则喜欢全家的猪扒三明治配鸡蛋饼铺子的豆浆。
她们俩每次都分开行动,一个去全家买三明治和饭团,另外一个就去对面的铺子买鸡蛋饼和豆浆。
也不是风雨不改雷打不动的每天进行这项活动,俩人偶尔心血来潮,会特地早起半个小时跑去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吃上一碗鲜香的牛腩猪肠粉。
正值炎热的七月,即便到了傍晚也没凉快多少,这会儿正到高三补课学生的放学时间,一群人涌出来,前赴后继往小区门口奔走,看来是饿狠了,全家便利店一下子热闹起来。
两人往酒楼走去,周晚发现颂时宜确实走得很慢,步子不太利索,于是她放慢了脚步和颂时宜并排走。
颂时宜的发鬓已经湿透了。
周晚低声说,“你还好吗?”她想,要不打个车也行。
颂时宜点点头,语气透出一股执拗,“几步路的事,我可以。”
周晚有些疑惑,已经过去六年了,按道理讲如今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才对。
但是她不敢多问,在这件事上,她是最没有资格发问的。
其实颂时宜还是把话说轻了,自打做完手术之后,医生建议是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如果是单纯的肌肉瘤还好说,做完切除手术很快就能好。
但有些事偏偏不如人意。
手术后的颂时宜不肯认输,她风雨不改坚持的那七年,她不甘心,人生总得有些热爱的事情吧。一旦复建稍微有点起色,她就跑去拳馆,翻来覆去地折腾,自然好不了。
最终还是放弃了,周晚离开了,母亲把她当怪物,父亲在她和母亲之间两头疏通关系。
她独自一人按时复查,每周定时针灸,复建很辛苦,很疼,其实她最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口那处被划拉剖开的一道伤口,那血水一点一点渗出,快要把她淹没。
她失去她的底气以及她所珍视的一切。
快到小酒楼门口了,周晚那一副焦虑又假装平静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颂时宜笑了,“不要慌张,做自己就很好。”
很多年前,颂时宜也对周晚说过这句话。
夏日,高二(一)班,理科重点班。
学校有个小“饭堂”,说是饭堂,其实就是学校统一订的饭盒,午饭时间学生统一排队领取,一般不用纠结吃什么,菜品就俩种,配一个汤。
今天有咕噜肉以及蒜蓉排骨,加上标配的鸡汤小白菜,颂时宜要了咕噜肉,周晚拿了排骨,一人拿一份不同的可以交换着吃。
一般学神都是拿回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边吃边听英语,剩下的就搬张凳子,再把书面上叠得老高的学习资料放到地上,然后把几张桌子拼起来,有说有笑地开始努力干饭。
周晚新到这个班里女生少的可怜,只有八个,其中七个一直是本班的学生,包括颂时宜。
班长叫陈晓卿,班主任特地嘱咐,要多关怀新来的周晚,于是这顿午饭她便提议八个女生围成一桌。
在这个班里,她只认识颂时宜和邓什什,听到陈晓卿的提议后,周晚第一感觉就是很烦恼,跟一群不熟悉的人呆在一块比打架还累。
她本就没打算融入大家,有两个熟悉的人就够了,接下来安安静静地读书,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周晚和颂时宜捧着盒饭刚走到课室门口,班长就招呼她俩过去,桌子已经拼好,几个女生都笑着看向她们。
颂时宜用手肘顶了周晚一下,“放松点,走吧。”
大家把自己的盒饭打开,班长在一旁介绍各自的名字,周晚努力作出一副腼腆的样子,她话太少了,大家都有意识的调动气氛,想让周晚尽快融入这个大家庭。
“边说边吃。”颂时宜把饭盒中的咕噜肉夹了一块放在周晚的菜里。
周晚夹起咕噜肉就往嘴里送。
陈晓卿顿了顿:“你们感情可真好。”
周晚对着班长点点头,这时颂时宜伸出筷子去夹周晚盒中的排骨。
陈晓卿笑着说了一句:“周晚你知道吗?本来我们班级还有一个女生的,考试成绩不理想,你就把她交换走了。”
那女生是和陈晓卿最要好的,听到这话的其他几个女孩子顿时面面相觑。
周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颂时宜看了陈晓卿一眼,“这都是按成绩排的,加把劲,来年再考回来呗。”
言下之意就是,菜是原罪。
陈晓卿笑了一下,看着周晚没说话,似乎在等周晚开口,气氛一时之间有点诡异。
周晚思考了一下,抿了抿嘴,“啊?那我这几天——?”
话还没说完,颂时宜从周晚的饭盒又夹了一块排骨塞她嘴里,“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想说请那个女生喝奶茶。
陈晓卿僵硬地笑了起来,接着又说了班级的一些事情,在大家努力打哈哈的尴尬氛围里吃完了饭。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准备休息,周晚坐在后排的位置上也准备午休,空调很冷,她披着灰色的小毯子,盖住大半个身子。
这时颂时宜悄咪咪掀起她的小毯子,钻进去看到周晚的后脑勺趴在左手小臂上,右手正在桌子上画圈圈,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
周晚感觉到有人动了小毯子,惊的把头一转,只见颂时宜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轻按下了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拱在这一小天地里,她们趴在桌子上,脸对着脸。
颂时宜在周晚耳边轻轻地说:“没关系的,做自己就很好。”
周晚感受到颂时宜那喷薄而出的气息,暖暖的,痒痒的,她双耳充血、顶着一张大红脸蛋催促着颂时宜赶紧出去,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颂时宜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拍了拍周晚的手臂,撩起毯子出去了。
小小空间里流动着的俩人气息顿时消散,周晚觉得颂时宜这一笑笑进了她的心坎里,似乎有一把软软的小爪子在轻轻地挠着她的小心脏,把不安焦虑都驱散掉了。
小毯子挡也挡不住的朦胧爱意飘散在空气里,像一股清风徐徐掠过,破土而出的种子和心里开出的花同时捕捉到一丝甜蜜,窗外的蝉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