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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出茅庐 ...

  •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蒋肖再从地面上捡起那支佩剑,重新收拾了身上的残破衣缕,尽数拢在身后,用麻绳捆绑束在手脚,反手执剑,再次挥空舞起了那道剑势。
      “这已经是第几个时辰了,”扫地的沙弥不自觉打起了哈欠,“怪弥勒一旦舞剑就这么没完没了,斩下的柳条倒是还得由我们清扫。”
      “要你多嘴,”边上的另一小僧斥道,“好歹也是咱们寺里最难得的贵人,你看看她的那套章法,若是你,你使得出来半点么?”
      “用得着跟她比?她可是天降紫微星,连师座都多有夸赞,倒是你,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也不见得多受她一眼芳泽。”
      “就算不能企及,多看看也好,如今武林萧条成这般模样,怪弥勒若重新出世,定能惊奇一派骇浪。”
      二人正说着,就见那话主已经收了剑,回神间已汗气淋漓,面容上的肃穆倒是没少上半分,一张清秀柔和的脸再不见方才使剑时候的那分杀气,多了些柔和的意味。
      她朝二人躬身,竟是行了个客套的揖礼。
      “有劳二位大师,师座现在何处?”
      “正在正厅诵经。”
      扫地僧弥赶忙回了,末了像是讨好似的,紧紧去观察她的神情,只见她也只是浅浅一笑,笑容里却不带半分温度似的,在脸上勾画出了些许色彩,作揖谢了,然后匆匆过了廊厅离去。
      “看吧,”边上人道,“听说她打小就这样,不喜形于色的,前些日子才从陶寒亭出来,若不是师座发话,只怕你也难得见她一面。”
      扫地小沙弥倒是气急,不由得反呛:“就你知道得多。”

      蒋肖一路到了正厅,空荡的屋内只有师座缘怀法师一人,敲着跌宕的木鱼,嗡鸣声从他口中响起,念着的细碎梵音仿佛呓语,又像是来自梦魇里的声音,听得她心中震震。
      她在蒲垫上正坐下,低声随着他一道念诵着经文,直至一卷经书念毕,空间里再次回归那阵寂静的禅意,蒋肖这才开口。
      “师座。”
      “是你,”缘怀法师道,并未回头,“想来我昨日有白鹤入梦,也是你还尘的时候了。”
      “说是这么说,”蒋肖笑道,“似乎我也从未真正出家。”
      “自打你母亲将你送入法门,寺里上下便将你当自己人看待了,”缘怀回身,似乎是在细细打量她,“仔细想来,也该有十几个年头了。”
      “多谢师座教导,”蒋肖道,“怪弥勒感激不尽。”
      “怪弥勒,”缘怀只笑,“你倒给你自己取了个好名。”
      蒋肖笑笑,并不回话。
      许久,才听见缘怀手里的木鱼重响。
      “罢了罢了,”他说,“因果皆有报,只是你要明白,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罢了。”
      “弟子谨遵教诲。”

      蒋承今日心情不大好。
      起初是因为晨起的时候见到了一只乌鸦。他觉得不祥,便弹了一粒石子将它击坠于地上,可偏偏那畜生不知好歹,挣扎之间竟然还泄了些浊物,竟然就这么从半空里坠落在了蒋承的肩头,激得他大喊几声晦气。
      连带着习武时候都带了一身怨气,心猿意马。
      “又错了。”
      父亲蒋凉之一道竹戒就这么打在了他的背心,几乎让蒋承痛得周身一缩,回头看过去,却是那双饱含威严的眼睛。
      “怎么今日一直心不在焉?”
      “左右都是一样的功夫,少练这么几日又何妨?”蒋承撒娇道,“倒是父亲,前些时日大夫不是还嘱咐您注意调养,这么一大早起来,不是少了诸多歇息?”
      “你还好意思说,”蒋凉之气得有些烦闷,“眼看群英荟就要开席,若是顶着这么一套三脚猫的功夫去到人前,为父我还不被笑掉大牙?承儿,怎么说你也已经年满十八,早该承担起左右封刀的事务,可你看看你现在——”
      “父亲,”蒋承道,“您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再怎么说,孩儿我也不至于到拿不出手的地步吧?”
      蒋父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蒋承看着他手中的戒尺也是心有戚戚,虽然嘴上讨巧,但却依旧知道父亲所说的群英荟的重要之处,只得加紧练功。
      那是十年难得一次的武林会谈,想来已经颇为罕见了,毕竟如今武学势衰,别说是他们左右封刀,就算是其他家门派也是颇见难堪,难得几个可造之材。
      蒋承自知自己作为左右封刀独子的可贵之处,自小也是被当做金饽饽来捧着长大的,并未吃过太多苦头。蒋凉之是个嘴硬心软的,平日对他责骂有加,却始终记得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也是因此,这十几年里被蒋承摸清了门道,越发懂事也越发懒散了。
      不过虽说如此,横向比来他还是明白自己的天分在整个武林行当里是不低的,也是因此,虽然偶有怠懒,但却依旧知道进退。
      好不容易结束了晨间的行练,他打了个哈欠,摆手唤来了贴身的小厮,询问着街井的趣事。
      “少主,今日赌坊开盘,您要不要随一遭?”
      “什么盘?”
      蒋承漫不经心道,他向来不缺钱,在赌坊里玩的就是一个乐趣,所以常常也不大在乎盈亏。
      “城北徐家千金的比武招亲,押的是刘家的浩世长空无欲侠和行南闯北恐笑人。”
      蒋承听过这两个名号,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人,只是名气虽有,但人品不佳。想来这徐家的姑娘也是没什么眼光,好端端摆什么擂台,女子在武学上面的造诣本就不同男人一般具有所长,这下被刁人捡了漏子也算是活该。大家闺秀不在家里学着绣花缝针,出来舞刀弄剑像什么样子。
      也于是这么想着,便甩了甩袍袖,唤了零星几个随从,去集市凑热闹了。
      徐家钱多,也是因此声势弄得颇为浩大,待蒋承到时,台下几近人满为患。由小厮辟着道,蒋承倒是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了台下,仰头稍稍看着那持了双刃的徐家千金,见她一方秀帕掩了面目,不由得好笑,展开折扇朝身边小厮笑道。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美人,这么藏着掖着,届时打了起来,第一个被掀开的必定是那张面纱。”
      小厮恭维着,也不多话。
      正想着,上面擂鼓便喧了起来,上来的人赫然便是浩世长空无欲侠,使的是一柄百斤重的长柄弯刀,尖端镶了玉石,在这午时的太阳之下闪闪发光。
      蒋承看了好笑,腹诽一句暴发户,挂着无欲为名,如今所见,也并不是那么无欲。
      说罢便摇着折扇看戏。
      所幸那无欲侠当真还有几分功夫,几下斗转,倒是压制住了那徐家千金几招,长刀使得虎虎生威,颇有几分大将风采,蒋承只是站在台下,都能迎面受到几丝阴戾的杀气。
      “不过是个比武招亲而已,倒不必用这种狠冽的杀招,这无欲侠求胜心过重了,若是真伤了徐家小姐,娶个半残又有什么意思?”
      蒋承话还未完,便见那女子从袖中取了两柄细刃,双刀被无欲侠打飞之际,两柄秀巧的匕首就这么顺势刺进了对方的腕间。似乎躲闪不得,也被击中了要穴,无欲侠的长刀落空,一时间只听得一声铿响,百斤重的长刀落地,圆环叮铃,这一局竟是败了。
      “蠢材,”蒋承道,“不过子母剑尔尔。”
      徐家小姐收刀还未站稳,又是一人已翻身上台。
      蒋承凝神细看,不是恐笑人又是谁?
      只见他台前作了个揖,朝徐家千金躬身行礼,女子回礼,还未寒暄几句,便是袖中抽出一股银鞭,骤然卷上对方手腕。徐家小姐躲闪不及,竟然直接被拖出几步,险些跌出擂台,面上薄纱轻掀,得以让人窥见那面容下的殷红唇瓣,看得人皆是心惊。
      “果然是一美人,”蒋承摇扇笑道,“若不是父亲不许我去平白结交这些姻缘,我必上台摘得这一魁首。”
      “这也不妨,”小厮附和道,“以少主之能,纵然是摘得魁首又如何,左不过不娶便是,或者纳一房妾室,徐家纵然再有钱,不过是豪绅罢了,怎比得过我们左右封刀。”
      蒋承想来也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周旋,却不知这转瞬间怎么搞的,那原本占着先势的恐笑人竟是被徐家小姐抢了先机,只消三招便摆在了对方门下,银鞭被那弯刀砍成两截,踩在脚底,一双秀足显得小巧可人。
      见时机已到,蒋承环绕周围已无人上前,于是笑笑,收拢了折扇,带着玩味心态,纵身跃上了擂台。
      蒋承虽内里不羁,但皮相却依旧是副贵公子样,羽毞着身更是显得风度翩翩,额发散落的几丝黑髫将那张脸衬得更加清秀雪白,五官清冽,英俊大方。
      他朝那徐家小姐一拱手,俨然气度非凡的模样。
      “请。”
      待得对方出手,蒋承这才将刀从腰间拔出,一时间光影跌宕,白日里晃花了人眼。
      蒋承习得的刀法是由蒋凉之一手教授,正是左右封刀的正派刀法,招招磊落而尽显男儿的酣畅之气,一时间引得台下叫好声连连。再加上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刀势,只一味地逗弄着对方的双刀,比起武斗,更像是调情,给这擂台多余增添了几分旖旎之气。
      徐家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戏弄之意,有些恼火,手下动作更甚。可偏偏蒋承习得的刀法并不如武林常人,怎么说也是大家族的家传秘诀,自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压得对方一手。
      左右不过来回十几个回合,便听得手起刀落,叮铃一声,徐家小姐的双刀已经落地,面纱被斩掉半截,露出了殷红唇瓣,以及精巧的鼻尖几分。
      蒋承笑着,并不如何说话,作揖朝着各处,仿佛完成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一般,没再看过那徐家姑娘一眼。
      也是就等他说话的那一刻,台下倏然间有人手脚轻盈地翻身上来,除了衣摆翻飞,没有带起任何多余声响。
      那人额发高挽,只垂几缕青丝在鬓间,一张脸生得颇有种薄情寡义的意思,眉宇纤细,眼睛颀长,细眯之时流露出某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朝蒋承躬身,行了个礼。
      “在下唐突,既然兄台已打败徐家小姐,若是在下想要夺爱,能否直接同兄台一战?”
      这倒是前所未有的局面,以至于台上的徐家姑娘都有些骇然。原本就有些愤懑于蒋承的无礼,此刻见有人上来替她解围,倒是感激,只可惜见来人一副消瘦模样,眉眼间比起蒋承倒更多了点孱弱的意味,也是有些不忍,不由得开口道:“虽说如此,公子还是——”
      “可以应战,”蒋承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角色,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哪里会放过这种不自量力的挑战局面,放眼城中能够数得上数,跟左右封刀过上几招的人就少得可怜,更何况他是左右封刀的正派继承人,“兄台请。”
      那人手腕一躬,眨眼间腰后利剑已经出鞘。
      蒋承见他派系有些不同寻常,不似普通江湖剑客,将配件收束于腰间,反倒是挂在身后,莫名之间竟然有种怪诞作风,可他向来也并不是什么爱长他人志气之人,虽然有些难得有趣,却还是没放在心上,漠刀在手中耍了两个刀花,举手投足间竟颇有种挑弄意味。
      对方却不受影响,脚步轻移,动作却快得惊人,身法奇特,蒋承的刀锋迎面砍向他面门之时,只觉眼前有幻影一晃,还未来得及回身,就感到肩头刺痛,竟是有剑径直从身后刺穿,低头只能看见淋漓带血的锋刃。
      “少主——”
      台下小厮大急,连忙喊道,恨不得直接冲上台去。堂堂左右封刀的少主,出来闲逛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在擂台上挂了彩,看样子直接被刺穿肩膀,伤势还是不轻,若是回去被蒋凉之知晓,他们这些随行的人必定半条活路都没有了。
      “你——”
      蒋承也是大惊,甚至忘记了那份刺骨痛楚,睁着眼睛愣愣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利剑。
      仔细想来这么多年,纵使父亲多加责骂,左右封刀上下也并未能有人将他打成这般模样,就算是父亲下手,他也至少能过个十几招,自己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放眼望去武学已是出挑。可偏偏就是今日,被这半路杀出来的一名瘦猴一样的怪人径直刺穿了肩头,而往来不过一式,实在是让蒋承大受打击。
      对方却没他这么惊讶,仿佛与他对决不过随手一件事罢了,如拂开肩头落叶一般,轻描淡写地,他从蒋承血肉里抽回了自己的佩剑,那剑锋实是锋利,一抽一合间没见半分阻碍,如切豆腐般的容易。
      剑身入鞘,发出当啷一声,蒋承应声倒地。
      显然,胜负已分。
      看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蒋承只在双方交手短短一瞬间便受伤倒地,纵然是主家的徐家姑娘也不由得心惊眼前这人的实力,在擂台上下手见血,还是这般狠辣的手段,看来这人的心性并不如面容上的那般温和儒雅。
      如是想来又有些戚戚,她抬手朝那侠客行礼,轻声询问对方名讳。
      “江南七品怪弥勒,”他只拱手,“见笑了。”
      “既是胜负已分,那便还请壮士随我前去正厅,见过小女子家中高堂。”
      怪弥勒却摆手,一身素衣粗布被他穿得颇有种儒雅气质。
      “说来惭愧,扰了姑娘雅兴,”他道,“在下不过是看不惯先前那小子的孟浪罢了,若是当真成亲,怕是不能的。”
      这话便有些冒犯了,徐家小姐眉心一蹙,似是有发怒之意,便见他袖袍翻飞,往上一圈,恭敬地朝她行一礼,再靠近时眉眼间多了几分奇异的温和清冽。
      “在下实为女子,又怎么能娶姑娘呢?”
      “什么——”被人架到了台下的蒋承几乎是口呕出了一口鲜血,两眼发昏,“他是女人?怎么可能——”
      “这——”
      徐家人似乎也没想到,这比武招亲竟然能够遇到女子来打擂,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现今这个年岁,武林各处派系尽数萧条,许多年已难得出现什么骇世奇才,尤其对于女子而言,多数都被拴在家中自打懂事起就学着相夫教子。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没能免去这份俗套,也是因此行走于各处的侠客中,女子越来越少,武艺精湛的少之又少,像眼前人这种抬手便能直接重伤大派继承人的更是相当罕见。
      不过听她解释,原本并不打算凑这热闹,只是看不过先前蒋承的轻佻行径,这才出手相帮。想来也怪不得她,于是便罢了,拱拱手谢过,倒是多余结交了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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