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姜懿娉

8、八

　　进入自己的房间，掩上门，我的泪水灌满了全身。傅的那双可穿透人心的眼睛在我每每将要入睡之际纠扯着我绝望的心。楼下有隆隆的车声，衬出一室的静寂，忽然之间我渴望回到办公室，那间办公室禁锢着我无依的灵魂，我想过去与它相依。

　　沿着走廊一阶一阶地往上走，一路上灯明明灭灭，走至办公室门前，将钥匙插进去，打开门，随手关上，再打开灯，忽然之间我便惊住了。在我的办公桌旁，赫然坐着傅，眼布血丝，然而衣冠整齐，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慌乱之中我手颤抖，灯“啪”地关掉了，屋里顿时一片模糊。

　　“做梦你跟我辞职走了……”我听到傅微弱的声音在屋子里无助地游走着。“还是来时的那身装扮，我留不住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他呜咽。黑暗中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扑过来，他朦胧的身影如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咯噔噔”地咬着牙齿，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我同他倒在地毯上，一边抖一边彼此摸索。我知朱平并非狐狸精，傅□□也非好色之徒，然而十年了，我同他整整十年时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他的疯狂的亲吻揪心裂肺，摧毁了我的心。“小宝贝。”他喃喃地叫我。啊。我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天一亮，我们将再次回到各自的位置，坚守各自的角色。但我已经看到你的心，我已经亲吻过你的心，这一生，哪怕就此死去，我已经无憾了。我捧住他的头，在黑暗之中捕捉着他的眼睛。那双可看进人心的眼睛，在我第一日见他便紧紧地掳住了我，令我如被魔咒，一生脱身不得。我同他在地毯上翻滚着，现在的朱平，已经够格林素过来掌掴我了，明天怎样？明天又会怎样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傅同我正如两盆烈火一样疯狂地燃烧着，哪怕现在世界毁灭，我同他，也顾不得了。

　　天亮时，我同傅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处理事，隔着玻璃，我同他仿似很用功地把自己埋在文件同电话中，但我们都不敢尝试去看对方的眼睛。九点钟，花店送来大蓬玫瑰花，玫瑰花上附着文波的问候卡。他的字写得如同他的人一样洁净清秀，我将脸埋在花丛中，抬不起头。人生短短数十载，转眼间便过去了，然而人总是免不了自苦，或是这样的网，或是那样的网，踌躇着跌进去，愈陷愈深，不能自已。

　　他们说，父母是一对难得的好夫妻，两人大学里相遇，一见倾心，以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连死都死在一起。可是我并没有遗传到父母的好运气。二十岁之前我从来没有恋爱过，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令我倾心的人，然后，在满二十岁之际，我遇见了傅，而傅，已为人夫为人父。人说上天善妒，□□爱的两人做不成夫妻，也许是。表姨同表姨夫就是一对典型的怨偶，然而，他们长久。

　　抬起头后，我发现看到红艳艳的玫瑰上落满了露珠。我知道，那是我的眼泪。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从此之后，我将同他告别，专心地去寻找一个家，经营一个家。在我的心底深处，或许我将一生都不停歇地爱着他，但我们已经相互拥有过，对于我，已经足够了。

　　文波是命运所能给予我的最好的礼物，我相信他可以解救我，可以帮助我，可以让我拥有一个期盼已久的真正的家，一个爱着自己并且天天与自己一起煮饭的人，一个阳光下的可以倾注心血去爱的孩子。这一生，我也有权利享受很多人生的乐趣而不是苦趣，并且从此，都不必在一片无望的爱中枯萎寥落至死。

　　我终于嫁给了文波，成为文波的新娘子。在大酒店里，我身着洁白的婚纱，如同任何一个年轻的新娘一样漂亮、幸福。宾客来去，我在人群当中再次看到傅同傅妻林素，他们仍是一对深受外界称誉的恩爱夫妻。

　　我最终从□□纸业辞了职，因为结婚之故，我的离开没有给□□纸业的人事变动造成多大的新闻压力。有记者反复问我是否还会重新回到□□纸业，我笑着不说话。□□纸业仍有我的股票，我的办公室，我曾经签过名字的无数的文件。但我再也不会回到□□纸业，再也不会回到那间同傅只有一壁之隔的办公室。

　　我已成为文波的妻子，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