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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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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应聘到□□纸业时,我才不到二十岁。那是一个生命中并没有多少阳光的二十岁,然而因为终于可以脱出依赖于人的学生生活,我有一点点的开心。
当时的□□纸业并没有现在的高楼巨厦,那时候傅才刚刚回国,全公司上下,统共只有一间数十平方米的办公室,与我现在的办公室差不多大,十数名职员,在那里呆了足足有一年。
十年来人员时光流转,□□纸业的当年已经化为泛黄的旧照片,成为公司内大部分员工都不可及和不可解的历史,然而在我的记忆里,一切仍鲜活如初,并且时时如翻滚着的麻辣烫,带着一种热辣的刺痛锐不可挡地直逼人的眼底。
仿佛只有一箭的距离,时光已触手不可及。当年职场应聘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想想不免唏嘘。傅当时穿一身深灰西装,一条印花领带,在场内所有人当中,沉稳而出众。过去应聘时,他坐在略嫌简陋的办公桌后具实以告公司现状,同时展望纸业前景,也许换个年龄便不会,然而我当时很感动,就那样踏入傅□□的私人企业,成为他的下属之一。
并不是只有傅,有其他后来发展同样好的公司当时也肯接收我,但我最终没有去。有时候我想,倘若当年去了别的城市,进了别家公司,不知我会否还会是今天的朱平?也许不会。人之一生,不同的选择,导致不同的际遇;不同的际遇,带来不同的体验与阅历,形成不同的性格与人生。倘若当年选择了另外一个城市,走了另外一条路,或许,我真的不会在如鲫的人群中,在跌宕起伏的坎途中,不可避免地遇见傅。
然而,我仍然会认识傅,从电视报纸网络等媒体中认识——没有□□纸业,朱平不会是今天的朱平,没有朱平,□□纸业却仍旧是□□纸业,傅也仍旧是傅。毫无疑问,傅仍会创建他的公司,招收他的员工,里面或者有一个朱平,或者没有,但他无论如何都会成功。
是傅造就了今天的朱平,不是朱平造就了□□纸业,或者是别的。有很多次我想从□□纸业退出,我知道我并不象傅对外所说,为□□纸业做了那么多,可是我终于一直没有走。我并不恋栈媒体,但我恋栈傅给我的职位,恋栈我的办公室,那一张万水千山中版刻似的面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儒雅和成熟,就在我目力可及的隔壁。
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心十分苍老,就像一朵花,虽然始终躲在暗处,可是因为从来不经浇灌,终于渴得起了皱,再继续下去,不定哪一天便会干枯而死。在各种各样的媒体当中,我都可以看到自己满脸的微笑,有时候是谈笑风生,有时候是同人熟络地握手,可是身前身后,我都没能看到自己的朋友,尤其是异性朋友。
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局面,可是我就那么守了许多年,开始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后来,等到终于明白些,却已经晚了。我的心中含着悲哀,我不知道别人若是意识到我的状况会怎么看,许多东西如一把又一把尖锐的双锋剑一样挡在我的面前,威慑着我;又像一条又一条皮鞭,无情地鞭打着我的心。
我希望自己能够交到一些异性朋友,可是我没有。便连同性朋友,我也只有馨。我同馨并不是同类人,可是我们走得很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馨走得很近,也许也许是由于馨风风火火的热忱。与人相交时我从不懂得把握主动,而馨懂,因而她成为我的朋友。
但我常常在心中细数自己与馨的不同,比如:馨有父母,有哥哥,我没有;馨活泼单纯,面上始终带着娇娇女的笑,我也笑,却常被传言笑里藏刀;馨长一张可亲的面孔,梳马尾,我是一副冷冰冰的打扮,常被认为拒人千里之外;馨懂得享受生活,从来不吝啬眼睛与口腹之欲,我则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唯一的奢侈就是让大脑不停地转转转,心也不停地转转转,向往生命中一些不可得的东西。馨代表的是生命的美好,我代表的是生命的晦黯,一种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晦黯,也是永远不为人所知的晦黯。
我羡慕馨,谁不羡慕馨,又谁不愿意做馨呢?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做馨,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做林素——只有一个傅,也只有一个傅妻林素。人之初,性本善,但我总怀疑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种作恶的欲望,如今这样的一种欲望,它就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每当月黑风高时都蠢蠢欲出。
有时候我会跟自己过不去,要不便是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甚至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同馨出去购物,我会付出令售货小姐咂舌的巨资,就象临近末世,然后回到屋里将自己甩在床上,对着那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繁华似锦哭。我愿为着纯粹的观感或者一霎间的感动和冲动付出巨资,可是我永远买不到我最想要的那样东西。
我看得见那双眼睛,那双暗夜里星辰一般令人安慰的眼睛,可是即算倾尽所有,有些东西也永远不属于你。那是一个连在一起的整体,虽然很多人分了,然而对傅,却永远不会。我懂,因而我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