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雪的日子》姜懿娉

1、一

　　我再次见到肖兵的时候，是一个比较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V字领的大红羊毛衫，西裤，从落了微雪又正在融化的马路的远处走来。我接到他的电话以后，就不停地通过窗口向外看，屋里面很冷，我坐在床上，给自己的腿上盖了被子，身上披了防寒服，仍然还是感觉冷。
　　我不见他已有几年的时间，从升了大学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留在心中的，也始终是他高中时的模样。高中时他是一个不修边副的人，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男孩子，现在，他却称得上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我不能不想起当年同他一起下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他怎样停下来指着窗外的的夕阳让我看。他当时那么专注而小心地看着我，我想在他的心目中，像我这样一个女孩子，一定会为着夕阳临逝前的那份绝美而感动，感叹地说些什么吧，但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我看着他渐渐地从远处走近，路上的车并不多，人也不多，我想那便是他吧，虽然已经同高中时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了，但那就是他吧，不会再有别的人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沿着这样的一条上坡的路来到这里了。
　　我下去接了他，他看上去很高兴，一个劲儿地打量我，同我说，漂亮了很多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冲着他笑，同时也冲着过去那些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日子笑。他的呼吸凝成了热气，给房间里增添了很多温暖的感觉。我倒了热水端给他，水的热气在空气中不停地氤氲着。
　　屋子里没有椅子，只有两张床，他坐在对面的那张床上，倚了被子，同我讲他大学时期的一点一滴。时光不停地拉近再拉远，过去的那些有我的日子在我们的眼前再次回转，而那些没有我的日子，也因为他的叙述得到了填补。我们深陷在回忆中，心在自由的回忆中不停地游荡，我很高兴在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地方，还有人可以共同回忆这么多。
　　有没有烟，有一刻，他停住了问我。他的两只手盲目地摸着自己的口袋，我想在大学宿舍同众兄弟夜谈时，谈到畅快处，他一定也是如此的模样吧？我笑了，去楼下一个相熟的男同事那儿，借了三根烟给他。拿去吧，全拿去吧，那位男同事说，不，我坚持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肯拿三支烟给他，也许，我彼时彼刻，竟在心中把自己幻化成了他大学宿舍的某位兄弟了吧？
　　我仍记得他盯着我的一动不动的目光。在酒席桌上，我以为他喝醉了，别人敬的酒喝，为什么我的就不肯喝？他不依不饶地追着问我。我已经喝得很多了，实在不能再喝了，我同他说。喝了，把这些喝了，其他的我给你包着。拗不过他，我便将自己杯中剩下的半杯酒喝光了，而他也果然说话算话，把后面所有人敬过来的酒全都代我喝掉了，而且，座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怪他。
　　我想他早就应该醉了吧，酒席还没散，他便同另一位男同学躺到了我身后的床上。我很想转头看一看他，问一问他怎么样了，或是说一句别的什么话，但到底还是没有问，也没有说。当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有人在背后用脚踹我：肖琳，肖兵说你不承认同他是一家……我转过头，是躺在他身边的那位男同学，而他，也不知有多久了，仍然直直地看着我。
　　承认，我怎么会不承认呢？我敷衍他。我想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吧，同喝醉了酒的人又能较什么真呢？可是，他的目光都快拧出水来了。一群人离开的时候，很多人都喝醉了，我想他也一定喝醉了，在老同学的家门口，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紧紧地拥住我，同我说，记住了啊，你说的，我们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