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翅膀的天空》姜懿娉

2、二

　　窗外的大海是湛蓝的，天空也是湛蓝的，还有窗帘，是我搬到这里之后，亲手出去挑选的。我不常出去，哪怕是周末，或是很闲很闲的假日。有时候安会好奇，咦，怎么都不见你出去，这么好的天气。那一片阳光下的海滩，闪着细碎的金色的光，我站在窗口远远地看着，同自己说，能够永远以着这样的心境在这样的季节里看下去，就已经令我十分地满足了，我还可以再奢求什么？

　　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小宇找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过来的，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同我说。站在公司门前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他的两只手全部插在自己的长裤口袋里。我说不清我见了他的当时是惊惧还是惊喜。这么长时间你怎么都不回家，他问我。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这样的一句话，他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呵，连他自己，都恐怕未必听得进去或是认可的吧。

　　你弟弟吧，安饶有兴味地问我，像，一看就像，他看一眼小宇的背影，转过头来仔细审视着我的面孔。应聘到新航线的档案里，家属一栏，我填的是表姨和小宇的名字。我看着小宇离去，心中含着悲哀。曾经我们都很小，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便发生了，而今，当我们都已意识到其间的痛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你弟弟很帅呵，有同事说。他长得真像你，你们不是双胞胎吧，又有同事说。我凄迷地向她们笑一笑，便走过去了。

　　小宇并没有问我现在住在哪里，也许他想问，但他最终没有问。我看得见他握着拳头的两只手如何在他的长裤口袋里痉挛。有很多次我都在猜测妈妈将我托付给表姨的本意。我没有家，表姨的家便是我永远的家。而小宇，是我唯一的弟弟。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海边。没有月亮，我顺着海滩静静地走着。海浪在黑癯癯的海面上不停地汹涌翻腾，拍击着岸边的砾石。海滩上看不到一个人，只在远处，五星级的酒店仍然灯火通明着。只要有家的人，所有的人都该睡了吧。咆哮着的海浪仿佛要把我一起带走，带到无边无际的海上，埋在黑暗的沙石和水草中。有浪花溅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我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粘粘地贴在脸上，有些凉。

　　安来到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海边坐了多久了，他回到屋里，没有见到我，便开始疑惑了，等了半天，仍然还是没有人，便出来了。他没有说他已经找过哪些地方，我也没有问，他来到的时候，我正坐在一块巨石上哭，他从我的身后过来，轻轻地叫我，待确认了，便也坐下了。

　　安给我披上了他的衣服，我的身上渐渐地暖了过来。远处的海面已经现出些鱼肚白，很快便将天亮了。我同安散着步回去，鱼腥味的海风一直跟着我们进到公寓的客厅里。我开始打喷嚏，在房间门口，我将安的衣服脱下来还他，安接了，就着衣服轻轻地拥抱我一下，便回屋了。

　　我很感谢安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工作中，他是一个激情燃烧着的人，而刚才，他表现得像一个绅士。躺在床上，我看着自己挂在窗前被风吹拂着的衣服，心里面仍然想着小宇。也许小宇只是想来看看我到底是否还活在这个人世。这座城市里有大大小小的近千家的广告公司，如果要一家一家地查出来，打电话，大概也就恰好会在今天他可以找得见我吧。他脸上的神情是痛楚的，每一次，他都恨不得将我挤进他的身体里，而我，在他紧紧的拥抱和亲吻下，也总是痛楚和颤抖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换一家广告公司，或是一家别的什么公司，可是小宇再也没有来。有时候他会打电话，苎，是我，你好吗。他问我。我说好，他便挂上了。我的房间依然是老样子，可是，我的心情却再也不同。我活在他的声音里，活在他的身影中，甚至，我活在他的身体里。

　　长这么大，我从未试着离开他这么长的时间，我仍想就这样继续离开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否能够坚持得住。十二月，我的生日，我收到了他的卡片和花；元旦，我又收到了他同样的卡片和花。他的卡片是空白的，除了装卡片的信封纸，他没有在卡片上写一个字。附在花上的卡片也是。黄色的玫瑰花，我不知道它代表的是什么。无论代表的是什么，我想它都无法配搭我，而我，我怕我很快地便会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