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忆中》姜懿娉

1、一

　　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他仍然很年轻，留着短发，那副宽边的眼镜，也仿佛是学生时代戴过的，带着一种熟悉的诚挚和儒雅。这时候，他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事业部总经理了，他是代表那家公司出来参加那个行业性的会议的。

　　看到他的时候，我正坐在公交车里，我在翻当天的报纸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工作，我已经在那间半死不活的公司里呆了差不多有八年时间了。公交车里刺鼻的气味如往常一样折磨着我，我希望借助报纸让我暂时忘记些什么，然后，我便看到了他。

　　我记得我当时的手抖了一下。当年他进这家公司的时候，这家公司还没有这么大的名气。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也最后一个同单位签约。他一直成绩不错，我知道他之所以签约那么迟，是因为他在等我。我一直没有同他说，其实，我早已签好单位了，只不过，我的单位是我父亲的同学办的。

　　那个叫做靳强的人，当时还不是我的老公，只是，我已知道父亲有意思将我嫁给他，因此，当靳伯伯邀请我过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去靳家公司用的并非本专业，做得好不如嫁得好，父亲相信这个，我又找不到好一点的公司，便去了。

　　当时靳家的公司也算小有名气，但我怕同别人说，崴曾试探地问我，我也只说没有合适的。我能说什么呢，因为我的确不是为着工作而进那间公司的，这一点，我们家同靳家都早已心知肚明了。

　　我没有关心崴的去处，因为我先走了。当然，我也不想关心他的去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我选择了我的，既然选择了，我便不想有任何的牵挂。

　　是靳强开着车去学校接我的，我将我在学校里用过的大半的东西都丢掉了，因而，我们走得很轻松。那天是班里的最后一次聚餐，车从同学们聚会的酒店门前驶过，我听到了里面的哭泣声和喧哗。

　　因为我的路，我希望我的踪迹能够在所有人的面前和心中消失，既然绝情，那么，就绝得彻底一些吧。靳强开着车，一边同我说话，我淡淡地应着，当车驶出市区，我同他说我困了，便将眼睛闭上了。

　　玻璃窗外的树影在我的眼睛前不停地划过，我想，在那间酒店里，崴在做些什么呢，其他的同学又在做些什么呢，事先我没有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包括同宿舍的小米，蒋丽，拉拉，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人。我就像一个逃兵，崴如果发现我不声不响地走了，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我给小米留了一张条子。我想我的心里终究是留恋这一切和充满哀伤的。我说我很怀念校园中发生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然而我不得不走了。我同她说再见，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可是我又想，我有什么理由如此地哀伤呢？

　　当靳强凑过头来亲我，我才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我的眼中仍有泪痕，但我不想让靳强发现，因而闭紧着眼睛，假装仍在睡着。

　　我很厌恶那样的一种感觉，口水滑腻腻地粘在我的面颊上，就像被猫舔过。我想之所以我今天仍然厌恶他的亲吻，也许就是那天的感觉造成的吧。我将自己的面孔往一边侧了侧，然后，便看到了远处的那条河。

　　只是轻轻的一眼，然而已经足以在瞬间击溃我了。就是在这条河边，我同崴在某个周末曾长久地留连过；也就是在这条河边，崴第一次亲吻了我。那时候，河水挟带着黄泥滔滔地流着，崴拥着我站在河岸边，远远地看去，一定像似黄河绝恋中的某一个镜头吧。

　　我很恨靳强*暴发户的口中所流溢出来的胃气，更恨我自己。当靳强再一次将他的嘴巴向着我的面孔凑过来，我假装翻身，将自己的手肘抬起，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脸上。

　　到哪了，啊，做了个恶梦，吓死我了。我同靳强说。靳强别转他的头，没有说话。然后，我们便又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