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为饵》冷面多加香菜

7、两梦

　　纷纷扬扬的雪花，血红色的河流……
　　严如玉伸手接住了一片雪，用手指捻了捻——这不是雪花，是漫天的骨灰。
　　他记得，父亲被朝廷安排火葬的时候，天上也飘着这种“白雪”。
　　“我儿……”
　　苍老却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严如玉身后，老头皮肤溃烂，声音沙哑。
　　严如玉不敢回头。
　　这样的梦，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他知道自己身后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他不敢面对。
　　“爹，您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娘亲……”
　　他双手合十，低声说道。
　　往常，他这么念叨完，身后仪容惨烈的鬼魂便会消失，然而，这次却没有。
　　老头轻轻把手搭在严如玉肩膀上，惹的严如玉整个人身躯一颤。
　　“我儿，不要……这么做……”
　　老头似乎对严如玉的心事了如指掌，甚至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了然于心，他声音低沉沙哑，道：“自损之人……不得超生……”
　　严如玉心生疑惑：自损？我也没打算自损啊。
　　然而，下一秒，周围一切都崩塌了，无数刀剑冷兵从天而降，刺裂了土地。严如玉忙转身逃跑，却正好与父亲的亡魂撞了个面对面。
　　即使早就梦见过，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严如玉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儿啊，快逃……局势已经……不可逆转……”
　　还没等严如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一把银龙枪，便刺穿了他的身体。
　　严如玉猛地惊醒！
　　四周寂静无声，明月高照，一切如旧。
　　他起身揉着脑袋，长发有些凌乱……又梦见父亲了。
　　严如玉嘴里泛着一股说不出的苦味，他不想回忆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知道这次的梦境与以往的不太相同。
　　可他就是……不想回忆。
　　严如玉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
　　大概率明天白天，申屠公的亲信就抵达川盈城了……
　　虽然计划有变，但是却不容有失。
　　因为今夜还沉睡在美梦中的人，很可能无法进入明夜的梦乡……
　　“小家伙现在会不会也在做梦啊……”严如玉自顾自地嘀咕：“希望不要是个噩梦就好，如果要是能梦见我，就更好了。”

　　应是春皇偏与色，却教仙女愧乘风。
　　又到了京城牡丹盛开的时候了吗……
　　施缨睁开双眼，只见身边熙熙攘攘，结伴的闺中少女以扇掩唇，笑靥如花。少年们谈笑风生，好是潇洒。老太太在小辈的陪伴下，乐得合不拢嘴。
　　似乎只有自己，孑然独立于皇城之下。
　　不过，施缨一直不在意这些，他独来独往习惯了。
　　他轻轻捧起一朵白牡丹，花瓣柔软，香气扑鼻，仿佛天上白衣仙子落入了凡尘。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迟迟不愿意醒来。
　　“小将军，你的玉掉了。”
　　施缨抬头，漫天的花瓣却迷了他的眼，让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这个人，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等等，我的玉佩呢？
　　施缨下意识摸向腰间，空空如也。

　　施缨醒了。
　　远处的鼾声如同蚊子嘤嘤，又细又长，飘进耳朵里，当然，如果直接去小喽啰们睡觉的地方，绝对是鼾声如雷，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他起身，想到了梦里的人，不禁记起了自己唯一的一块玉。
　　那是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一块儿玉坠，当时的情景，简直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十五年前，皇城之下。
　　一个身披戎装的少年正一个人赏着牡丹，他的父亲还在上朝，他便一个人在这里等。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凑在白牡丹旁，轻轻嗅了嗅，很香。
　　“小将军，你的玉坠掉了。”
　　少年回头，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把玉坠塞到他手里。
　　“等等……”少年没来得及追，那人便消失在了人海。
　　后来，少年把这玉坠一直带在身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寻到这玉的主人。
　　因为此事，少年早些年没少挨父亲的训斥。他那做将军的父亲，一直瞧不上这些文人墨客的小玩意。
　　直到，大明宴的那场逃亡，玉坠被摔成了两半……

　　施缨记得，在熊熊火焰中，意识消弭殆尽前的最后一刻，他曾下意识将手边的半块儿玉坠紧死攥在手心。
　　后来，他逃出生天。那半块儿玉，也被手下的巧手工匠重新雕琢了一番，做成了新的玉佩，成为了八荡山大当家的信物，见玉如见人，十分贵重。
　　他也曾托人寻过另半块儿，可惜，无果。
　　“可能早就在火里烧成灰了吧。”施缨常这样想。
　　不过如今，他手里一块儿玉也没了——白天也不知为什么抽了风，竟舍得把玉佩送给了严如玉那狗厮。
　　“啧啧。”
　　他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自己肯定会把玉佩要回来……施缨这样想道。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花冷轩。
　　严如玉就着月色，把施缨送给自己的玉佩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玉的触感和成色，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他忙起身，在书架上翻找着。摸了半天，除了一手灰，什么也没摸到。他又点了蜡烛，终于，在靠上层的书架子边缘，摸到了一个落了灰的小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拿下来，吹去了上面厚厚的一层灰，轻轻打开。
　　明灭跳动的烛光中，半块儿美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
　　这是十五年前，他送给小将军那块玉坠的二分之一。
　　也是在那场燃尽了半个京城的烈火中，他在奄奄一息的小将军身边，找到的唯一半块儿。
　　他曾以为，另外一半再也不会找到了。
　　就像他曾经以为，无论他多么拼命地想将小将军背出火海，小将军最终还是永远地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严如玉把两块儿玉同时握在手里，感受着两块玉的温度，还有那一丝若即若离，不可触及的命运。
　　“我娘以前曾跟我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还活着，分别都只是重逢的伏笔。”严如玉对着两块玉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在说给谁听。
　　“假如白天一切顺利，假如这一切尘埃落定，你我父亲的冤屈得以洗雪，那我一定会把这一切故事，以我的视角讲给你听……我的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