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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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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框中装裱着一副油画,霜绿色的背景来自于大片云杉的描绘,远天纯蓝,近处却是网状高积云,灰白的棉絮缀在此山顶部。云杉下还生有其他低矮的小灌木和各式花草,画中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人,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好似两只鹿在林中偶遇,又像是互相闯进了彼此的神秘传说,静谧地对视。
这幅画的画技绝对没得说,将郎放与蒋良霖的外貌细节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所以蒋良霖在看见时才马上就确定,大概这就是郎放为蒋良霖准备的礼物。
郎放听了蒋良霖的夸赞,怪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擦画框上的玻璃:“我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和雕刻一起学的。”
“你画了多久?”
蒋良霖很宝贝地接过画,小心地问道:“这是补我们的结婚照吗?”
画的意境很像年轻人结婚时拍的写真,可当时他们时间太紧急,几乎什么都没准备。
郎放一脸被蒋良霖看破的样子,他当然不可能说什么“随便画画”,只得露出腼腆的笑容,问道:“我们之后能把它挂起来吗?”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蒋良霖只可惜,他们现在过着一种半颠沛流离的日子,虽然有地方住,但还是可谓居无定所。这样好的一幅画,被别人拆了礼物,被别人染了血,现在挂在墙上,可也不是他们家的墙上。蒋良霖问郎放有没有把油画扫描下来,郎放没想到那层,问蒋良霖为什么想要扫描件,蒋良霖说,他想把这幅画做成更方便携带的东西,或者干脆缩放成照片。
郎放要拆开画框来让蒋良霖拍照,蒋良霖赶紧按住这人的手,郎放简直行动力强得离谱,他还是没能改掉蒋良霖说啥他就马上做啥的习惯。
之前郎放不知道他能为蒋良霖准备什么礼物,守护着沉睡的蒋良霖时,郎放心情郁结,路过商场的一家画室,忽然来了灵感。反正闲着都是闲着,在家陪蒋良霖的时候不如画画。画画不像刻物,不会产生灵力玄学上的影响,也不会消耗郎放的精力。
“次卧的棺材……也是给我的礼物?”大年初二,见棺发财,这个道理不是这样用的吧?蒋良霖忐忑地问道。
郎放尴尬地呵笑两声,坦诚道:“其实本来也是打算这几天就给你看的。”
“你应该能看出来,既然我用棺材来装,就说明这些东西并不那么容易‘压住’。这棺材还是托姜小巧他家找来的,年节将至,现成的棺木不好找。”郎放搬了椅子,准备去拆挂在天花板上的竹花红线,看得蒋良霖心惊肉跳,可郎放又不让蒋良霖来接手,蒋良霖只得在下面扶椅子,听郎放继续说。
“你放心,里面不是冥器或者是死人骨,否则我就直接在外面找仓库储藏了,带回来影响风水。”
……蒋良霖记得,他好像在处理完金墨、用白玉簪“自杀”就对郎放说过,剩下的地宫里都是些储书和储物,倒也不会有死人和冥器。不过,蒋良霖道:“就那些东西也需要用棺材来装吗?”
郎放解开拴在天花板钉上的最后一个绳结,将竹花红线团成球,扔在角落。蒋良霖把椅子撤走,郎放半跪在棺材旁,深吸一口气,推开棺材盖。
果不其然,棺盖方被推开,漆黑的棺内就有如深渊的入口,不过也有可能是屋内完全不开灯加上窗帘紧闭带来的心理暗示。蒋良霖靠近,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神神鬼鬼的氛围,而且胆子变大不少,与过往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不同,而全是一种莫名的自信了。
“我伸手进去了?”蒋良霖问郎放。见郎放点头,蒋良霖放心地探手进去,这才往下伸了十几厘米,就触到了极平、极凉的物体平面,像某种硝制过的皮的手感。再从侧面探手下去,好的,摸到了粗糙的脊……这些是书册,古代的线装法装成的。
在郎放的示意下,蒋良霖反手把门关上,这才将书册拿出,放在棺盖上。郎放说:“这书不能在见光的地方翻开,姜小巧他们当时搜出这书的时候打着手电察看,结果连休了三四天病假,困在梦魇里出不来,所以我才布置了这样的场所来安置它们。”
“你放心,我没有打开。”郎放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他知道分寸的。
“很乖。”蒋良霖顺毛捋地夸郎放,就差没上手了,只是手里捧着脏东西,他还真不好上手撸一把郎放的头发。
他很好奇手中这书册是个什么情况。就他刚才伸手进棺里摸探的情况来说,书册大小不一,此时他拿出的一本,长约四十多厘米,宽约三十多厘米,是相当大的开本,厚度比起长宽来说要合理一些,只厚约三厘米。整本书沉甸甸,少说有几斤重,蒋良霖摸过书封的质感就已经觉得骇人了。郎放注视蒋良霖,不能说是兴致勃勃,也能说是十分期待了。姜小巧他们经过几天梦魇之后,对书里的内容完全没印象,或许这是一种保护吧。
这些书页在地宫中被人发现时就是封箱的,所以他们二人后来找到此物,直接连箱寄回来,开都不开。
蒋良霖一沉心,翻开封皮,内里纸张的触感也不像是植物。因为几乎是全黑的室内,只有视杆细胞起作用,蒋良霖能勉强看见郎放的人形,书上的东西是什么都读不出也分辨不出了,只能靠摸。
这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每一页的质感都不同,初触上时感觉是带有肤感的纸张,可停留片刻,立刻能摸出不同,比如羽毛,羽毛中还有触感之不同,有硬有软,有疏有密。再摸仿佛还能摸到隐隐的骨感,仿佛手下摸的是活物,只是这活物被截成一页一页……
“这书不是用来读的。”蒋良霖评价道,“我感觉像是把活物折成了书页的形状,每一页都对应身体的不同部位。”
待蒋良霖仔仔细细用手指读完一本后,他感觉并无危险,郎放又实在好奇蒋良霖说的这触感是什么,蒋良霖便将书递过去。郎放就也如盲人一般摸完一整本,感叹道:“蒋家为什么要收藏这样的东西?”
“我看我爸的手册里没有标出这种东西。”蒋良霖大概点了一下棺内书册的数量,发现有将近三十册,他说,“先给它们起个名字吧,古人说马革裹尸,借一下裹尸的意思,这书叫‘马革画‘吧?”
郎放当然是没啥意见,他们总不能起些什么“画皮书”或是“折骨肉册”这样的名字并时常挂在嘴边,听了都觉得血淋淋,脏耳朵,还有种莫名的邪气。而这些书册并没给蒋良霖这种感觉,反而莫名有种悲壮之意。
“邵雪是不是就想要这些马革画,所以才闯了进来?”郎放担忧道。
“这得分情况讨论,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是邵雪闯进来的?”蒋良霖知道邵雪操使虫豸,可他还想听听郎放的分析。
“邵雪的虫子附了魂,你们看见的只有虫子,但我看见的是类似虫人的狰狞鬼影。一进门我就见了满地的虫影残骸,只能是邵雪来过,不会是其他人。”
原来是这样,郎放的阴阳眼依旧那么好使,依旧超然。
“你觉得邵雪是在哪里受伤的?进门前还是进门后?”
郎放没空去房间其他角落仔仔细细做“痕检”,他不想让蒋良霖误会,是自己设置了什么东西把邵雪伤成这样,糊了一屋子血,所以他解释道:“我在这间房里设置了竹花红线,但没有烧掉,就是为了警示其他人。将竹花红线烧尽之后会形成一个鬼怪感知不到的密闭空间,这个你是知道的,但如果将竹花红线留着,这空间就会变成一个封印场所,但对外人来说是没有伤害的,除非他们强行破坏红线装置。我检查过,房间布置完好,邵雪打开门后进都没进来过,你看,没有血脚印。”
“邵雪的虫子能帮她开门吗?”
“应该可以。
“我不是侦探,我只能靠直觉。我总觉得邵雪是被迫闯入。刚才我研究了脚印的情况,首先,脚印是赤足或是穿袜子,没有穿鞋,邵雪如果只是想光明正大显示她来过,完全不必搞得这么狼狈。从外到里的血脚印很匆忙,从里到外的脚印却从容很多,很像是她急忙地进屋,但在确认屋内没有人并且你做了一些保护措施之后,她暂且得以休息,顺便翻了屋子。”
二人就这么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室里对聊,该说不愧是夫夫吗?那没办法啊,郎放布置好的房间就很有安全感。
“如果蒋家人一直在跟踪我们的话,应该知道我们对面的屋子里其实住了人。不论蒋家人有没有认出那是黑白无常,有人这一点就很值得警惕,所以邵雪没有去对面,而是撬开了这边的锁,躲进来。”
“她受伤了吧?这血液算新的,她可能只离开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我猜她还在X市哦。要不要去主动找她呢?我不想收拾她留下来的烂摊子啊,这些血得让她亲手打扫才行。”蒋良霖托腮,像是完全不把人家的流血事件当回事一样。
其实蒋良霖还是很愤怒,只不过愤怒全部压在了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蒋家人不把他的边界当边界,擅进擅出,拆他的礼物,染污他爱人的心意。也就是蒋良霖这人不计较这些,甚至心疼郎放的心意被糟蹋,换个人说不定要嫌弃得紧。
“走,我们只把画带回去就行。”
蒋良霖伸臂,让郎放搭手上来。从次卧出来,他们再看这满地狼藉,蒋良霖勒令不让郎放收拾,画也不让郎放拿,郎放至多只能用扫帚将那些地上的虫尸扫作一团,留在某个角落,否则真的太心烦了。
回到这边的家中,姜小巧和钱纵听黑白无常说了隔壁的场景,这俩人替蒋良霖下地宫已经下得丧失好奇心,就没有过去添乱。
蒋良霖找了几根钉子,将郎放作的油画挂在客厅,明目张胆虐狗。
注视这张画,蒋良霖脑海中忽然回闪梦中的画面。
蒋歆为镜灵画水墨,弥补他无法离开地府的遗憾,画的也是二人。这回轮到郎放画油画弥补他们没有正式婚照的遗憾,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有轮回和对应,说不上是谁付出而谁享受,只感觉到浓浓的相互亏欠与相互安慰。
他们之间不是一段磨人的感情,不会损耗彼此的存在。当正因为互相体贴,在求而不得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磋磨,是命途多舛。
做好人就这么难谈恋爱吗?蒋良霖忽然这么在内心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