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姜懿娉

1、一

　　那个人很像他，在夜晚凄寂的灯光下。
　　林眉每每抬起头，都不由为之心痛。

　　是我使它苍老的，那株菩提
　　我刻上十字，要自己记住
　　每一个，是一次回顾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涂写着这几句话，在幽幽的灯光下，黯然神伤而又悲不自抑。

　　昨夜，林眉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醒后，她那哽咽的嗓音良久都无法止住，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枕巾同被子。
　　在梦中，她看到苏苍白着面孔，红着眼睛看着她，然后缓缓缓缓地倒了下去。当她惊恐地扑上前去拥住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不要恨我呵，我已知罪了……在清冷寂静的夜里，林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狂喊着。

　　林眉与苏相识是在一次舞会上。她同欣坐在那儿说话，苏信心十足地过去邀她，同她跳每一支舞。
　　苏是那种使人适意，有着十分得体的态度的人，长得很帅，身材十分伟岸，整比林眉高出一个头。
　　当夜舞会过后苏送林眉回宿舍，两人走在校园周末午夜喧闹的甬路上，在人群之中沿着一条一条的岔路有秩序地分流。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眉听着，却一直不能从舞会那份乱纷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耳边只听得不知哪幢楼上还在“砰嘣砰嘣”地放着录像，夹杂着哄笑声，又有哪幢楼上没有散场的舞会在缠缠绵绵纠缠不尽地唱着：

　　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

　　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

　　与舞会人影幢幢乱纷纷的气氛相比，其实林眉更喜欢清静。
　　一个人守着一张桌，一盏灯，慢慢地读书度日，反而要比在人影纷乱中更少些孤独。
　　其实她怕舞会，正像怕聚会一样。举杯而饮相视注目之后，人群散去，人去室空，四顾左右，那些自己寄之以情的人乱哄哄地各自奔向各自的去处。她一个人顿时被抛进一种茫然失措的彷徨之中。这时候，她便后悔自己不是躲在屋内看书，而是出来伴同朋友聚会或跳舞。
　　可是她又总是有些惶惑。
　　她始终忘不掉庙会那天她一个人登着山，在拥挤的人群中走走停停，最后因了那些热歌劲舞，因了那狂烈的鼓点无限强劲的音乐而泪湿的情景。
　　那天她觉得自己前生肯定是个舞者，因了永世的创伤今生才将它放弃，安守自己的清静。又想自己的体内肯定仍然流动着前生狂舞过的血液，因而听了那强烈的、狂热的旋律才会泪湿。
　　那天她是哽咽着匆匆奔下山的。
　　从此她怕舞，怕动情的音乐，怕自己那流着吉普赛般舞者的血液的生命经受不住一点点的激荡和诱惑。

　　可是她到底还是陪着欣去了那场舞会，而且还认识了苏。
　　苏的脚步声夹杂在众多脚步声中，一下一下重重地踏在林眉的心上。这条路是她早已走得烂熟了的。中心花坛外，数条路通向四面八方。浅香随风袭人，树影浮动。每次走过这里，都有一种想要安安静静地置身其中，淡化所有身外之物的愿望升起来。
　　然而今晚，今晚，在夜的人潮流动之中，林眉的心却无法抑制地起起伏伏起来。

　　他曾经对她说：
　　你是火柴，
　　我是蜡烛，
　　你点燃了我,
　　我却要终生流泪……

　　她随随便便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此刻，不知为什么，如魔咒一般地跟紧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心里砸下去，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