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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萱荣离开琉璃阵 ...

  •   朝先生行礼告别的时候,先生说他今日想吃马齿觅。
      难得先生主动要求,萱荣当然高兴应下。
      她先去了小屋一趟,两天过去,门上什么标记都没有,看来一切安好,她不需要出诊。
      心中惦记着先生的嘱托,她便往北去,那里有一片开阔的泥土,马齿觅就在其中茂盛生长。走了半个时辰,又仔细采摘新鲜的野马齿觅,等她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时,下午都快过去了。
      回家的路上,林间景致变得晦暗起来,时有鸟群突然从一棵树头冲出来又急匆匆在另一棵树后隐去,短暂的安静过后,微弱的虫鸣才又显得清晰。行程过了一半,天幕变作深蓝,稀薄的云彩掠过林梢,勾勒出一弯新月。
      萱荣背着菜篓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去取药箱,天暗了,她打开门从门后取来蜡烛点上,小小的一间茅屋罩上了柔软的黄光。
      窗户微开着,想来是走的时候没关好。她走过去关上的时候,却瞧见从窗框到窗下的木桌,有几个土脚丫子印。
      萱荣难免一惊,只是这脚印明显是个小孩的,所以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顺着脚印往屋里看过去。
      烛光下一团小小的人影蜷缩在药柜旁,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小非?
      他还是穿着差不多能叫破烂的衣服鞋子,只是好像全身更脏更烂了。
      萱荣连忙过去,只轻轻一推,小非便立刻惊醒了。
      “萱荣!”
      他惊慌失措地看过来,然后就哭了。
      萱荣见他这般更是着急,可是自己不能说话,小非看不懂手语也不会认字,她心中急切表达不出来,只好拍他的肩膀。
      小非只哭了一会,就说出了一切:“萱荣!那群扶桑狗来我们村要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他们就杀人,还把我们村子的哥哥都抓走了。曹叔不肯,他们!他们就把他杀了!”他又哭起来,“其他人家都害怕,昨天就搬走了。我娘因为西剑流这么胡闹,受了惊连夜咯血。我不敢带着我娘挪动,只好留在村子里。想来找你,可是!……我娘她……”
      萱荣微微张着嘴,万没有想到会有此变故,而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件事与她也有关系。
      她沉沉看向小非,这个孩子此刻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我把我娘安葬了,没有亲人了,村子也是空的,我不想去追他们,我想去城里学武艺,有一天把扶桑狗都赶走!”
      说完,小非看向她:“萱荣,我来找你,是想找你借些盘缠,对不起,这个钱我可能很久还不上。村民走的时候,只给我留了口粮,钱他们也没有……我就想到了你。”
      萱荣没有表示,只是拉他起来。
      “等,等一下。萱荣,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头晕。”
      萱荣只好先从包里拿出吃剩的最后一块干粮,让他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更饿了。”小非低声说。
      萱荣不给他别的,再去拉他,这下总算有力气站起来。萱荣带着他出了屋门,反身将屋门锁起来。
      “萱荣,你是不是也没钱,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你要带我去哪?”
      萱荣回答不了他,只是背着一篓子马齿觅,挎着药箱,拉着他往林子里走。
      两人一路沉默着,萱荣的眼前闪过从前的一些她绝不愿想起的画面,逼得她猛地闭上眼睛切掉,可过一会又忍不住闪过。就像是被小非触发了开关,回忆不受控制。
      琉璃阵对他们开了,先生允许小非进来,让萱荣有些意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先生待人冷淡,但是心地非常善良,只是他表达善良的方式,没办法很轻松。
      小非自踏进琉璃阵,比之前更沉默,他瞧着四周,十分惊讶,但又不敢出声询问。如今他才明白,眼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医。
      两人走到了琉璃树下,先生不再树下擦镜子,萱荣便明白他不想见小非。
      “这是什么?”小非见着血色琉璃树,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别说萱荣口不能言,就算此刻她能说话,她也无法回答他。
      她没有应,将小非带到厨房,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碗水,端来了一小碟点心,一个苹果。这些都是小非从没有吃过的。
      “萱荣,原来你不穷。”小非咽了咽唾沫,从前总是去那草屋找她,还以为萱荣是个穷乡医。
      萱荣把点心拿起放在小非的手里,示意他吃。见他开始吃了,她才去收拾菜篓子里的马齿觅,不管先生是真想吃还是假想吃,既然说了,她一定为他烧好。
      马齿觅粉蒸肉,马齿觅蒸蛋,马齿觅米饭,再炒个青菜,做个蘑菇汤。萱荣已经在心里列好了菜单。
      她忙活着,听得身后有呜咽声,切菜的手一顿。可她没有去安慰小非,这种时候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想及此,她继续切菜,内心却是更加不快乐了。
      菜香很快从锅里飘出来,小非吃完了点心,小口小口啃完了苹果,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萱荣麻利地干活。他还是饿,闻着肉香和菜香,心里又想吃又想哭。
      一刻钟以后,四菜一汤端上了桌。萱荣手掌向下摁了摁,示意小非稍等,自己起身出去了,小非不知道她去哪,也不敢跟着。
      萱荣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先生了。她敲了敲门,很快门便从里打开。
      先生还是安然如山的模样,萱荣很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吃马齿觅,但她还是没敢逾矩。
      [吃饭了先生。]
      先生说:“今晚你带回来的孩子,我有必要见吗?”
      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萱荣立刻乖乖坦白:[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亲人可以投靠,可是他不认字,也看不懂我的手语。先生,您能不能帮帮我。]
      先生踏出了房门,看着她说:“有亲人又如何,没有亲人又如何?”
      萱荣顿时明白先生意思,正要说,先生已经淡淡掠过。
      “去吧。”空气中还飘着先生轻柔的声音,人已经往前去了,萱荣只好暂时按下解释,跟着先生后面。
      小非见有人过来,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还有一个男人,他穿着青色衣裳,个子很高,长得也特别好看,皮肤也特别白,看起来和萱荣还有些说不上的相似之处。
      没有读过书的小非只能想到这些,觉得这位大人一定是个世外高人。
      他不由地恭敬站起来,不敢作声。
      萱荣跟在先生后面,瞧瞧小非呆呆看着先生的样子,再偷偷瞧瞧先生。先生风姿,的确惊人。
      先生坐下,对小非说:“你坐吧。”
      声音也是温柔的。
      小非拘谨地坐下,一声不吭。
      萱荣给他们盛好饭,面对美食,还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次的肉,小非渐渐失去了拘谨,也不管对面坐着是神仙还是谁,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
      萱荣一个劲地偷瞧先生,担心他因为小非的粗鲁生气。可是他神情丝毫未变,低垂着眼文雅用饭。
      小非吃着吃着就哭了,眼泪豆大的掉到碗里,又被他扒到嘴里,塞得腮帮子鼓起来。萱荣知道他又想到娘了,心里也替他难过。
      先生还是垂着眼吃饭,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从萱荣来到这里,七年了,没见过先生出过门。除了自己和师父,没见过先生和别人来往过。要是算起来,今日还是他见了第三人的大日子。萱荣自然也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安慰人。就她猜测,除非师父来求安慰,否则先生连安慰两个字都不会写。
      萱荣只好又夹了片肉放在小非的碟子里,以示安慰。
      等到小非哭着噎着吃完了饭,打了一个极不文雅的嗝,他才想起来不好意思,看着对面静静坐着的神仙般的大人,微微脸红着坐正了。
      萱荣收拾洗碗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是这般无言对坐。
      “要问什么?”这是先生对萱荣说的。
      萱荣在他们之间坐下,向先生合手微拜,以示感谢。
      [想问小非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投靠,若是有,萱荣要将他安全送到。若是没有,萱荣愿意尽力妥当安置他。]
      小非就见萱荣挥着双手比划着,也看不懂,那大人认真看着,然后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妥当安置?”
      是在说他吗?小非心中猜到。萱荣又比划起来了。
      为什么他看不懂手语呀,小非泄气了。
      萱荣的意思是:[他想做什么,我都给他银子支持,知道他生计无忧。]
      先生这次没说话了,而是举起手,慢慢地,竟然也开始讲手语。
      这下小非是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更加泄气。
      [岂不知他是不是一个依靠别人不劳而获的人,难倒你要支持他到二三十岁吗?]
      时隔好几年,先生再一次用手语,萱荣惊讶了一下。想来是怕小非听见这句不算好的话,才特意用手语的。
      先生的温柔,很多时候都在她意料之外出现。
      对于这个问题,萱荣笃定地摇头,小非绝对不是这样的孩子。
      先生说:“既然如此,那便不再多说了。”他不再和她说话,转而将萱荣的问题问向小非。
      小非不知道刚才他们又聊了什么,但多半和自己有关。听到这个问题,他有些伤心:“没有了,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萱荣看向先生,先生没看她,继续问道:“那今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学武功!把西剑流的人统统赶走!”答得很快很坚定。
      萱荣听了不很高兴,她不希望小非和那些邪恶组织再有冲突。安安分分过日子,比去学武报仇安全多了。况且小非今年已经十一岁,不识字也从没练过功,学武也不会有大成就,白白荒废一生。
      她冲先生比划了半天,想叫他转达给小非,让他知道学武的不妥。
      先生看了,对小非说:“若是学武,你算是年岁大的了,日后会吃很多苦头,你还想学吗?”
      “想啊!”
      萱荣偷偷拽先生衣袖,先生没说清楚,这样小非还是稀里糊涂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先生默默把衣袖扯出来,不理她,又对小非说:“好,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有很多优秀的武者。你去那里,会有所收获。”
      小非高兴了,不知怎么,这位大人说的话,听起来特别让人相信。他若是说有收获,那一定有收获。当下便笑着应了。
      “谢谢大人。”
      萱荣难得看见先生待人耐心温柔的样子,可她有些不高兴,先生根本没听她说的。先生说完这些就起身往房间走去,萱荣向小非示意稍等,也追着先生过去。
      “跟着我,做什么?”先生慢慢地说话。
      [我不想小非去学武,他已经不适合了。]
      “还没试,怎么知道不适合。当初你师父教你医术时,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合。”
      [那不一样……]
      此时先生已经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按下了萱荣比划的手。看着她淡淡开口:“萱荣,你不该去左右他的想法。别人想走什么路,你不要干涉。”
      萱荣不解,她的想法明明是为小非好,是十分中肯的呀。
      先生解释似的补上一句:“他有他的机遇。”
      话说到这份上,萱荣只好点头。
      “你一定要陪他上路?”
      萱荣又点头。
      先生看她一眼,说:“想去便去吧,明日不必向我辞行。”
      萱荣便在此刻朝他行礼拜别。
      先生又打量了她一下,进屋关上了门。
      萱荣给三个人都烧了一大盆洗澡水,小非在厨房把澡洗了,要萱荣去倒那脏兮兮的洗澡水让他又一阵不好意思,但萱荣坚持让她去。小非这瘦成柴的身体,她还真担心他栽到水桶里。
      小非半年来洗的第一个干净温暖的澡,还穿上了好衣裳。躺在厨房里萱荣为他铺的地铺上,他想,这里真是让人舍不得走,但明日孤身一人去拜师学武,又让人热血沸腾。他要报仇,这个念头像是火苗,把他的心照热了。
      萱荣在房中计划行程一直到半夜,她将一切都写好,然后收拾包裹。首先她得把小药箱带着,以防路上遇上病人。然后,必备的衣裳干粮。
      接着,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袋子,将小药室里的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拿出来,开了锁,里面是一沓纸张,她慎重地将它们装进了牛皮袋子,放在了药箱的密层里。这次出门,她要找机会试试这些方子。
      她又来到小药室,用一个玉瓶将那帘子后面之物小心装了起来,再将玉瓶放在了锦囊里,将锦囊放在了药箱的最里层。这东西日日离不得人喂养,只能小心带着。
      然后她站在凳子上,从房中柜子顶层上拿下一个小木匣,那里还有七八个这样的木匣。她只拿了一个在桌子上,打开,是满满一箱子钱银锭,师父给她的。
      她把银子放进包袱里,又从书柜里拿出八本书。封面上都写着“玲珑鸣月”,这是先生编写的手语书。如今没有统一的手语,大多也很杂乱。先生爱做学问,就编了这本手语书,起名“玲珑鸣月”。萱荣自己常看的、最独特的一本已经收好了,这是当时抄印的剩下的。若是遇见想学手语的人,她可以把这书送出去。
      第二日,萱荣表示要送小非去拜师。小非很不好意思但心中还是非常欢喜,于是两个人便带着萱荣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上路了,没有再向先生辞行。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时隔多年,应该不会出岔子。
      她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反而放不下先生。
      她先去了自己的小屋,给门上贴了告示,说自己有事外出一些时日,但村里的“名医”很快就会回来,如有病人去找他就行。
      名医就是她的师父冥医杏花君,她走了,自然要传信给师父,叫他早日回来。虽说在她没到琉璃阵之前,师父也不是和先生形影不离,但现在她就是不放心让先生一个人呆在琉璃阵太久。
      到了相邻的村子的时候,她托村民为她送信。写信的时候,难免想到师父看到这信时,会不会生气。没有和他商量,就敢护送别人出远门。
      他会说什么,萱荣都猜到了。
      这是另一个村子,萱荣平日里都是在附近的三四个村子里行医,村民对萱荣都很客气。
      小非跟在她后面,脸色不是很好。萱荣轻轻推了推,关切地瞧着他。
      小非抬头看她,微微哽咽着,“没什么,我就是想,西剑流的人没来这里,他们还能正常生活,真好……真好。”
      萱荣僵了一下,垂眸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离开。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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