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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舞惊鸿盛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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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秋,天气微凉。凉雨滴落在车辙
间噼啪作响,那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没入
一片寂静荒芜。
周围只剩下黝黑,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与跟前那人。
赵王看向我的眼中明目张胆挂着愧疚与感慨,好半天才叹息一声:“十七,你此去务必要助你皇兄荣登九五。”
我一张嘴,只觉喉咙嘶哑得厉害,千疮百孔的撕裂感稍不注意就趁虚而入。
赵王身边的死士飞快靠近,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心中发麻的凉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化成一声喑哑的恐惧。
雨声渐响,同之前一样淋碎在耳畔。
我被噩梦惊醒,睁开眼,满眼的莺莺燕燕,是一群粉色舞女挤在一辆马车里。
有两人离我最近,见我转醒立马靠过来,那两张脸清清楚楚映入眼帘,是赵王的死士!
赵王身边死士无数,我刚好认识这两个。
枯媚长得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身材姣好,是赵王身边最厉害的死士,活脱脱一蛇蝎美人。
月离说话柔柔的,一股胭脂水粉的俗气,功夫也大不如枯媚。
我飞速后退,哐当一下撞在角落的棱角上,奈何马车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俩转眼间把我制服,死死盯着我。
动静太大,马车剧烈晃了几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一只粗糙的大手自雨帘外伸入,一下捞起一个娇俏的舞女,飞快朝帘外甩去。随着一声尖叫,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老实待着就滚下去,别连累老子摔死,一群亡国奴在车上真晦气!”
等车夫的咒骂声归于平静,两人才松开禁锢我的手。我被刚才一幕吓到,仍是心惊胆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赵国……”
喉咙比昏迷之前好很多,但一说话就如万蚁噬心的痒,我好容易压制住咳嗽的欲望,不敢再说话。
枯媚划破胳膊,猛地塞进我嘴里,那种又苦又咸的味道一下蹿进嗓子,直直逼入肺中。
要命的是,枯媚另一只手用力按住我的头,不让我咳出来,我呛得眼泪直流。
这十五年我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安安静静地做赵国的十七公主,普通地受人尊敬,普通地被人爱戴,就没从受过这委屈!
呛人的感觉没持续多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的嗓子奇迹般恢复了。
我意识到枯媚的血有神奇的作用,眼睛一亮,一口咬上去狠狠嘬了下,枯媚皱眉推开我,八成是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十七,”枯媚开口:“赵国没了,赵王也没了。”
我眼瞪得滚圆,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我问:“他养了这么多死士,竟然也没能保全自己性命?”
赵国的覆灭大约是十五年来我听过最荒谬的故事,一想到故土每寸土地的欢声笑语终将泯灭于无尽的史册中,我的心没由来地碰不到边。
脖子上忽地一凉,枯媚的手毫无预兆地掐住我的脖子,那股血液里散发出的寒意直直蹿到发梢。
“赵王给你下的蛊种进了筋脉里,没有我在,你活不过这个冬天。要想活着,除了助皇子登上皇位,你别无选择!”
“白朝的士兵点燃了我们的宫殿,我本就应该葬身火海。”
被人威胁还是头一回,我连口头都不甘示弱。
枯媚神色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只是脖颈间徒然传来的窒息感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怪只怪赵王选错了人,让我这么没心没肺的去算计权谋。这么麻烦不如让我现在就被掐死。
枯媚似乎有感我心中所想,颈间的窒息感愈来愈浓烈。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喉间的压力倏尔消失。我大口大口喘气,一个物件正正好好罩在我头上。
我胡乱扯下那物件,怔了一下。
是一方手帕——
素素净净一块白绢上只右下方绣着两片银杏叶,这是我送给阿茉的。
我怔怔地看向手帕飞来的方向,月离凑了过来,带着几分嘲讽,道:“听说十七公主在宫里没什么依靠,雨打浮萍般跟一个丫鬟活到了十五岁,这丫鬟——你救是不救?”
我故作镇定收起手帕,将颤着的手藏到身后。
初秋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快,这会儿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雨滴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世界恍惚间拥有了一刹那的寂静。
我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救。”
车夫低眉顺眼地给外面的人打完招呼,推搡着我们下了车。
一下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像赵国的皇宫一般巧夺天工,但胜在气势恢宏。
枯媚月离左右夹着我,我挣扎般回了个身,南边的天烧得火红,落霞与孤鹜齐飞,景不醉人人自醉。
进宫门前,月离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皇子穿月白色,起舞时找机会撞翻菜肴,皇子助你出宫。”
我们上场时,宫宴早已开了多时,我身着一袭湘色舞裙,其他粉红舞娘为我伴舞。
四周声乐迷乱,声声惊鸿乐由几十种乐器和着人的声乐相伴倾斜而下,我混着鼓点翩翩起舞,有意无意地走到台子边沿,试图看清她们所说皇子在何处。
白韫离是赵国五皇子,自小送来白朝当质子,给白朝养成了儿子,白白得了个小皇子的称呼。赵王却对他青睐有加,一直同他有书信往来,想打赢了仗把他接回来,不料一蹄失足千古恨,把自己国家整没了。
月白色鲜亮,只一眼,我就看到了白韫离。
他安静地端坐在大殿右侧宴席的第三桌,身着月白色长衣,两鬓的发丝绕到后方被一支素玉簪子轻轻挽住,其余三千青丝自背部倾斜而下。
白韫离生得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凤眸,眉目俊朗,鼻梁提拔,面容轮廓有棱有角。只见他神色内敛,也不抬头观舞,只一人饮酒。
我暗自琢磨怎么接近他,恰逢惊鸿舞舞到高潮,我心生一计,踏着云步向台边冲刺,猛然一跳,直直跃向大殿空中。
“大胆!拦下她!”
皇帝边上的内侍以为我要造反,大声喝止,众宾客亦从刚才的惊艳中惊醒。皇帝看出我想炫技的端倪,伸手制止。
我眼都不眨一下,向更高空迅速抛出长袖,舞出一道道潋滟的光影。长袖在空中随意变换出千万种模样,我轻踏上轻纱薄袖,顺势在空中翩翩起舞。
台下人自然没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嘴里去了。
我没什么大本事,也就跳舞能看看了。
直至我落地,流转于台下各个宴席间,众达官权贵才回过神,眼中清一色流露着意犹未尽。
我有意靠近白韫离,见他终于看向我,跟他交换一个眼神,也不知他看懂没有。
一舞将毕,我鼓足勇气一脚实实在在踩在自己衣摆上,惊呼一声,努力朝白韫离倒去。不出意外的话,那桌菜大概全糊在我俩身上。
然而,白韫离似乎没读懂我的意思,见我倒过来,竟面不改色地扶住了我。
我俩的衣裳幸免于难,但这样一来,尴尬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我此时的窘态与刚才飘飘欲仙的舞姿大不相符,一时间大家竟都笑出声来,我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灼,羞愤难当,当即瞪了白韫离一眼。
傻,傻得很!
我突然很想自刎,毕竟这个智商能篡位成功的少之又少。
上座白朝的皇帝受到气氛的渲染,也哈哈大笑,“朕素闻赵国人人都技艺超群,如今见到你这小小舞女竟能跳出此等惊艳的惊鸿舞,才知道所言不虚。”
只可惜赵国被你们灭国了,不然等到元日,国内四通八达灯火通明,各路百姓齐聚欢乐比技,才是真正的盛况。
我礼节齐全,跪伏下身,行了礼后回复白帝的话,“陛下高见,奴乃所属教坊舞姿最出众者,不然也不会来给陛下献舞了。”
白帝跟喜欢听这种不着痕迹的奉承话,神色愉悦了几分,让我抬起头来。
我忽然有些紧张,这样的发展极其不对劲,按照我平时看的话本子发展下去,这皇帝马上就会我把变成他的妃子。再者,能当上皇帝的人心思都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我在赵国时虽深居简出,不怎么出现在大众眼中,但好歹也是个十七公主,难保他没看过我的画像。
经过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我缓缓抬起头,表情严肃,生怕对他笑一笑就从公主变成妃子。
那未免太不划算。
这一看,我终于看清楚白帝长什么样。
大殿最上方的龙椅上,白帝一脸和气地坐着,发用金冠束着,大约四十来岁,正值精神抖擞的时刻。他的容貌不算出众,只称得上中人之姿,只是气势格外出众,一身不容置疑的正气从明艳的黄金龙袍上散发出来,势不可挡。
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糕,白帝只看了我一眼,便挂出和蔼的笑:“赵国江南城池养人,才能生得你这般美人,浮浮惊鸿髻,肤凝脂若玉,眸似春杏雨,不错,叫什么名字。”
见白帝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我心气略松,答道:“奴名卑贱,唤作岁安,赵岁安。”
赵乃赵国大姓,上及达官权贵,下至黎民百姓大都姓赵。
白帝若有所思,看了眼白韫离,语出惊人:“岁安,岁岁平安,真是个好名字。韫离,见你适才对这女子喜欢得紧,不如把她许给你做妃,如何??”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我惊了又惊,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把我许配给皇兄,这剧情,也不比话本子差。
白韫离没什么反应,我又递给他个眼神,让他拒绝一下,他跟我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下跪扣头,“儿臣遵旨。”
我两眼发昏,不知道这人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想告退已经来不及,眼前一黑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