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雪》御苍

22、初露锋芒

　　青夙在营帐里简单包扎一下自己的手臂，就听闻沈陌中箭的消息。
　　她赶到沈陌的营帐的时候，几个军医围在他的床边，着急得直冒冷汗，却不敢轻易拔出贯穿他胸膛的箭，青夙上前查看一下他的伤势，沈陌脸色发白，已经昏厥过去，那支箭穿胸而过，却离心脏还有一点点距离，没有敢拔箭，因为担心箭中的倒刺一旦连贯拔出，极有可能会血流不止危及生命，可是不拔的话一样会伤重至死。没有敢冒这个险，尤其是在枳涧怒气正盛的情况下，稍有不慎他们这些人都有陪葬。沈陌，他们输不起。
　　以她的医术，要救他没有问题。可是，他们之间还横亘着身份。沈陌若死，就等于断掉了枳涧的一只手臂，打击他们的军心，这样对禋朝是绝对百利而无害的。救与不救，她站在角落里蹙着眉迟疑着。
　　枳涧站在沈陌身旁，凝眉沉着一张俊颜，他扫视着跪在地上一群瑟瑟发抖的军医，怒极反笑，冷得刺骨，“本王的军中不留废物。”
　　帐中的气压嗖嗖地下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几名大将脸色都极为难看，满脸络腮胡粗犷豪迈的韩恭完全处于暴怒状态，他一手抓起一个军医，威吓道，“快点给俺治，治不好老子把你全家都灭了，真他妈一群庸医。”然后把那军医狠狠地摔在榻边。
　　那军医惊惶地趴跪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小人治，小人马上想办法。”
　　青夙抚额叹了一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想到他的那个扳指，她终于下决心。
　　十几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转向她，她舒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走到案几边，提笔写下她所需要的东西，然后丢给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把这些东西马上给我备齐。”
　　地上的几个人抬眼看着枳涧，枳涧冰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去。”几个人如临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出了营帐。
　　她目光如炬射向以枳涧为首的将领，冷声道，“现在，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韩恭一下子跳起来，粗声吼道，“你小子也狂了吧。”居然把枳涧归为闲杂人等！
　　青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直盯着枳涧，枳涧眼中深沉晦暗，他道，“我将他交托与你。”一句话，交付信任。
　　然后她就见他威慑力十足地扫了众人一眼，低声道，“所有人听她吩咐。”
　　他率先抬脚步出营帐。其余人也随他走出去。出去之前每个人都打量着她，神色各异。
　　东西送进来之后青夙留下两个人来帮忙，其他人也都被她打发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处理好沈陌伤口的青夙才脚步虚浮地踏出去，在外头等着的众人急忙迎上来。
　　枳涧眼中掩不了急切，问道，“他怎么样了？”
　　青夙笑了一下，“箭已经取出来，只是失血过多现在身体还很虚，调养个把月就好了。想看他的话就轮着去，一大班人都挤进去对病人不好。”她不忘叮嘱，然后错开他们打算回她的营帐休息一下。
　　“还有，别给我脏兮兮就进去。”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韩恭一眼，其他人还好，看起来比较爱干净，就韩恭，一副大老粗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嫌麻烦的主。
　　被瞪得有些窘然的韩恭傻呵呵地笑，众人一听也跟着笑，气氛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青夙莞尔，继续往她的营帐走去。有几个军医轮流照顾着沈陌，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但愿她将来不要后悔救他。
　　她一回到帐内，低眼看了一下吊在屏风上镂花木栏一角的紫流苏，“事情办好了？”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声音淡淡。
　　“一切办妥。主子您不随我们离开吗？”屏风内侧传出低低的声响，刚好让她一个人听到。
　　“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该走的时候我自会通知你。”她垂低眼眸，漫不经心的道。
　　“属下明白了。”隐在暗处的黑影风一般消散，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
　　虽然她清楚目的已经达到，此地不宜久留。可是想到还有沈陌这张王牌，她反倒是不担心了。突然跟着那东西一起失踪，嫌疑太大了，她还不想那么快让人怀疑到她的身上。
　　隔天一大早她就被宫长卿挖起来，理由就是沈陌还在昏睡，他们这些守了他一整夜很不放心。惺忪的眼迷蒙地瞧了他一眼，她的脸就是休息了一晚面色也不见得好看一点，孱弱苍白，眉眼染上淡淡的倦怠之意。
　　看到她这副样子，宫长卿的动作滞了滞，他的剑眉拧在一起，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苍弱。昨晚医好沈陌的时候她好像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憔悴。
　　“你怎么了？”他盯着她，有些担忧地问。
　　青夙又闭上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没事，多耗了点心神而已。”
　　“可是奉孝他……”欲言又止，宫长卿不忍心看她这么操劳，可是沈陌那边他也很着急。
　　“我开的药他喝了没有？”她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声音轻得渺然。
　　“已经喝下。”宫长卿认真的答道回答。
　　蝶翼般的睫羽安安静静地披散下去，均匀平缓的呼吸，就在宫长卿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又开口，“他应该快醒了。”
　　韩恭大咧咧地闯进来，“老大，你请个人也未免太久了吧。”却在宫长卿冷厉的眼神下即刻噤声。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便不顾韩恭的满脸疑虑把他顺便拖出去。
　　“那个、那个，不是要请他去给奉孝看看吗？”临走前，韩恭还是云里来雾里去摸不清楚状况。
　　直到他们走远，帐里恢复安静，她才淡淡地道，“出来吧。”
　　几个一身劲装的青年人跃下来，身轻如燕，悄无声息。他们都是青夙一手培养出来的暗探，无论是手段、心智还是武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沈陌醒了？”她轻声问，淡漠无绪。
　　一个青衣男子垂首恭声道，“如主子所料，沈陌已醒，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刺王立刻除掉主子。”
　　青夙轻笑，看来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还真是一点情分都不念呢，就算她救了他也一样。也许他就是在试她，试她的态度，可能连他都没有料到她会医术吧。就算她最后没有出手，那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神医也会出手。为了枳涧，竟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不愧是沈陌，至死都在为他铺好后路。
　　朱唇轻启，“那么走吧，点一把火把这里烧了。随便送刺王一个礼物。”既然她的暗桩暴露了出来，那么就顺便把南凰的细作也拔出来，不然太吃亏了。
　　她特意表现得这么孱弱虚息，就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否则帐外恐怕早已布满重重铁卫了。
　　烈焰扑地一声熊熊燃起，青夙站在崖顶，风吹起她的衣衫，她看到营地那边因那一把火造成小小的混乱。
　　半响，她才转身离去。
　　一入飘渺阁，立在厅里的二十几个青衣人即刻分列成两排让出一条道，步伐整齐一致，个个神色肃然，见到青夙皆单膝跪地庄重地行大礼，齐声道，“参见凰主。”
　　飘渺阁是她一手创立的，目前看起来就是一个专门收集与贩卖消息的江湖门派，但是外人并不知它直接为皇室服务，它不仅有着极为庞大的消息网，而且里面培养出来的人甚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入政治中心，手握重权。当然，它还有另一项职责，就是密切关注朝中臣子的动向，必要时，也可以清除异己。只是沧珒回朝后，她就让他们隐秘在江湖，韬光养晦，免得光芒太盛反噬其身，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
　　“起吧。”她径自入主座。
　　二十八人起身肃立。坐在梨木雕花椅上，青夙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开茶渣，啜了一口，神色松懒，目光疏离，嘴角漾开一波笑纹，似笑非笑。
　　“说吧。”她要听听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四组中负责建立人脉收集各种信息的青龙组七人出列，领头人物就是飘渺阁四大凰使之一的司东极，他的眼没有任何情绪，冷冽中掠过一丝精光，“禀凰主，自凰主离宫后，沧珒便迅速派人控制皇宫，瑾凤使安排的替身也在半路被截杀，换上了沧珒安排的替身，我们在宫中的势力打半受到清扫，不得已才撤出，只留下一小部分。现在宫中的形势极为紧张，就算主子将无双骑兵符交给皇上，也没有改变什么，皇上近乎被软禁，出入都有大批人跟随监视。而那个代表凰主的替身一到法门寺便开始纵情声色、骄奢淫逸，把佛门清规戒律破坏殆尽，佛门重地竟成了她个人的小行馆。现在朝臣分成两派，一派坚决处置太后，还佛门一片清净之地，不少朝臣冒死进谏要陛下处治这个‘□□佛门，祸及朝纲’的太后。而另一派则是保持沉默的态度，对这件事摄政王跟玉相都没有作任何表态。”
　　青夙神色浅淡，仿佛他所说的这些事都与她毫无关系。
　　见她神色无异，司东极继续说道，“凰主现在恐怕不能回宫，以目前的形势，摄政王铁定不会让你安全顺利回到朝中主持大局。南凰第一王爷北枭近日南下，不日将秘密进入禋月。”
　　“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吗？”青夙抬眸问道。
　　“据属下所知，应该与容锦公主脱不了关系。”
　　“容锦？”青夙诧异道。突然想到什么的她目光微凛看向司东极，“你们确定容锦已经顺利嫁到南凰？”
　　听到青夙的这一问，先前监视容锦嫁到南凰的几人顿觉得事有蹊跷，司东极脸色沉了沉，“我等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容锦公主的面貌没错，只是中途的一名婢女因患病疾而被丢下。”
　　“查。”她淡定的眼神闪过一丝厉色。若是真如她所料，容锦在中途用金蝉脱壳之计逃掉了，那么事情真的就糟糕了，这明摆着给南凰提供一个发兵的借口。“若是真的容锦还在禋月，找到之后她若是肯回南凰就秘密送她去，若是还执迷不悟——就让南凰的那个成为真正的公主。”
　　“属下明白。”
　　“还有什么事吗？”搁下茶盏，她漫不经心地问。
　　“刺王的大军已经屯据凭陵城外五百里处，估计不日就会举兵攻城。”
　　青夙浮起一抹淡冷的笑，薄若蝶翼的睫羽微微扇落，她的眼神有些虚渺，心里隐隐间有一个答案破茧而出，可是心里头的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催促着她把那个想法深深埋下，“沧珒那边对此有什么反应？”
　　“摄政王已经让端瑞王调兵前往凭陵城。”
　　“调了多少兵力？”她看向司东极。
　　司东极如实禀报，“宣称十万，实际只有五万。”
　　青夙只觉得头部隐隐发疼，就算穆成映立刻往城中抽男丁，折合也就三万的将兵，以三万对抗十五万，那意味着什么她连想都觉得发寒。
　　“东西暂时先留着，密切关注端瑞王那边的情况。还有，把凭陵城的情况也给我摸清楚。”
　　司东极领命下去，“属下遵命。”
　　负责监视百官、培养一流杀手的司西珞领着朱雀组的其他六个成员出列汇报她们这一组的情况，她也是飘渺阁的四大凰使之一，同时她也是四组二十八个人当中唯一的女子，身为女子能当上凰使，能力与手段自然不在话下。江湖上对她的评语只有八个字：艳若桃李，孤煞如鬼。
　　“近日摄政王严惩了工部尚书李堪，罚了礼部侍郎一年俸禄，杨昭杨大人以督察不力被罢官，他还对三十六州郡做出了一些调配……”
　　繁杂的一大堆朝政司西珞汇报的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说完。
　　青夙也只是听，没有作出任何指示。
　　接下来两个组也对他们的工作作了汇报，待所有工作料理完，青夙将四大凰使留下之后就让其他人散了。
　　“两大凤使有什么消息？”苏瑾跟苏宁到现在都没有传回什么消息，令她不禁有一丝担忧。
　　“右凤使（苏宁）在客栈中失去了踪影，我等全力追踪也没有任何线索。”司北绝垂下头不敢看青夙的眼睛，也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青夙沉吟一下，道，“就算苏宁在江湖已经可以算是绝顶的高手，但是在沧珒面前全身而退本身就不大可能。”是她对苏宁要求高了，可能她现在已经被沧珒抓住了。
　　“左凤使呢？”
　　“左凤使回到京中一趟，现在正赶来见您。”司东极道。
　　青夙点点头，“东极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是。”
　　三人退下之后，青夙从袖中抽出一张带着笔墨的纸交给他，“按这个方子把药煎来。”
　　司东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主子你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了。”青夙不怎么在意。
　　见青夙不愿多讲，司东极也不好多问，只能手脚加快下去煎药。
　　瑾儿怎么会突然回京了呢？难道朝中有变？杨家的势力被削弱，这其中恐怕都是沧珒一手操控。她前脚敢离开，后脚朝局就开始变化，看来沧珒已经酝酿很久了，只是欠缺一个时机。凛儿的算盘恐怕都被沧珒给打乱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沧珒不可能不知道飘渺阁的存在，可是他又好像有意无意支持着飘渺阁的产业，他到底想干什么？
　　凭陵城的布兵图失踪了这么久可是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穆成映根本就还不知道，是谁，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将军中机密泄露给敌方呢？
　　思绪杂糅在一起，纵是灵慧如她也一时理不清。
　　司东极把药送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梨木椅上微微出神，墨色的长发流逸地披露偶在肩头，灵黠的清眸宛若深潭，素雪衣衫衬得她宛若画中走出的仙灵。
　　青夙眸光微转便看到司东极杵在外头一动不动，眼光痴迷怔怔地望着她，她轻咳一声，把他游离到九天之外的神思给拉回来，司东极急忙收回外露的情绪，正正脸色，恭敬地走进去。
　　“凰主，药煎好了。”
　　青夙眼扫了浓稠黑漆的药汤一眼，微微皱眉，但还是不得不接过去喝下。
　　司东极没有准备什么甜的东西给她压压苦涩，他很清楚，青夙喝药之后从不吃任何甜的东西，一如她在她的药里从不加入甘草这一味可以减轻苦味的药草。她的理智永远要比情绪多得多，要不就不喝，既然要喝就要把苦跟涩一并喝下。
　　他很清楚，他眼前这个人必须比谁都要看得远看得明，并且有勇气承受比任何人都要多的风浪，从他第一天入飘渺阁起，他就没有看到她的情绪有过多的变化，无悲亦无喜，只是淡定地领着他们这一帮人不断前行。
　　“主子，先休息一下吧。”他脱口道，不忍看她这么没日没夜地耗费心神。
　　青夙倒也没反对，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应了声，“嗯。”
　　“边关有什么消息？”她徐徐问道，虽然答应休息，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惦记着。
　　司东极抿紧薄唇，纵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回答，但他还是如实说道，“落桒大军一改先前温吞的情况，已经开始急速猛烈地攻城。”
　　青夙眸光幽深，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像是早已料到这种情况。
　　“穆成映查出是他身边跟随的副将将军机泄露出去，毫不顾颜面地处以军法。”穆家可谓是三代忠烈，所带出来的兵向来以军机严明著称，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难辞其咎。
　　“斩了？”
　　“嗯，没有顾及一丝旧情。”
　　青夙对斩那个副将倒是觉得在于情理当中，穆家的男儿个个铁血沙场，戎马一生，忠义报国。所以穆成映绝不会姑息养奸，他会秉公处理以树军威。
　　只是那个副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被杀。
　　阵前斩将，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