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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穷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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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莺在路上疯狂的跑,似乎撞到了许多人,但她无知无觉,一直往模糊的一条路上去,似乎有人喝止她。那不是她所熟悉的语言,听不清。许多人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兴奋而好奇的看路上跑着的那个衣着体面,又蓬头乱发的女人。
贺天干也被那吵闹声吸引了,循着窗户看下去。他先是怀疑看错了,收回眼睛,女人的样子就在他眼底。缘分不是想来就来的,他想,如果这次不追上她,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脚底生风的,他往祝莺跑得地方追过去。她跑得疯,却不快。贺天干猛地跨了两步将追上她时,向前一扑,将她按在了怀里。祝莺不觉得被冒犯了,眼睛也没有看向他。只是不停地发抖,想逃出去,想去哪个地方似的。
“你想去哪?我带你去。”贺天干按住她,声音温和。
祝莺不理他,依旧是发抖,“水儿林”她说,声音又轻又急。
贺天干招手叫来一只车子:“去水儿林。”
车子矮下来,他把祝莺放上去,刚要抬脚。看了一眼车夫,心里一酸:“给你两倍的钱,她自己我不放心。”
车子不说什么,两截枯手一起劲,脚后猛地一蹬。咬着牙跑了起来,将到城外的时候,车夫放下车:“先生,水儿林就在这附近了。那边我不能去。”
他一说话,贺天干才发现他还是个孩子。他把身上的兜上上下下拍了一遍。只摸出几块钱来:“我只有这些了,都给你吧。”
他谢着接过去,拎着车子往回跑了。他一路都是抱着祝莺的,在车上不觉得如何,下了车才发现实在是太过分。可他本能地不想撒开,那就这样吧。他发现祝莺是出了大问题了,应该等她好了记不清这种混账事。
往外走出百十来米,一大片林子就铺开在他面前。中间架着几道破烂的木桥,沾着许多烂泥。祝莺推了他一把,从他怀里钻出来。迎着风往林子走,他静悄悄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他觉察到不对了,跨上一步,死死地拽住祝莺。即便是对着陌生城市再无知,他也明白了。因为在桥那一边,零零散散躺了好几具尸体,手脚带着锁拷,是政府大撤退,来不及带走的犯人。
祝莺疯疯癫癫地往前跑,滑溜溜的又蹬又踹,他又不敢太过分的抓她,那么一恍惚,她就跑出去很远。急急地扑倒在一具勉强看得出人形的东西上。
他也有些好奇的跟上去看,那人和着血的衣服看得出是好料子,生前应该是个很体面的人。
他在一旁坐了很久,到天快黑了。他去拉扯祝莺,本以为她安安静静的是睡着了,去看的时候,她还抱着那尸体,絮絮地说许多话。
他料定多说无益,猛地打横抱起了祝莺。她却像是感觉不到这种变故,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低下头,他试试探探地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
可她不答应,就躺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絮絮地在说些听不清的话。
祝言仁又气又急,眼睛跟两腮都泛着红。一只手揉着肩膀,他用阳伞尖顶那一端朝易家歌方向使劲一挥:“你别跟着我啊!”
易家歌本抱着膀子倚在大门门轴那一侧,观察脚底下刚刚积起来的薄雪。听见他说话,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抬起下巴往外一点:“行,走吧,出去就别回来了。”
说完,他放下胳膊,大步流星跨到大门里头,跑到东边,又跑回西边,就把大门合上了。他从狗窝里大黄狗肚子底下扒出一只废弃的铁链子来。哗哗啦啦地把大门扣上了,从里头胡乱打了个结,背着手往屋子里踱。刚走到屋门前边,预料中的,他听见有人咣咣砸门。
“开门,我要拿衣服,冷!”祝言仁一边拍一边嚎叫。门外有女仆跑上去要开门。易家歌在里面狂吠:“不行,就不给他开!”
“你凭什么不开,我衣服还在里面呢!”祝言仁气得跳脚,一边又踢又踹,用手去掰扯那只铁链子。
“凭什么?这是我家。”易家歌从屋子里面探出一只脑袋来,与他遥遥地对峙。
那结打得很巧,他看易家歌只是胡乱搭了几下子。可他就是拉扯不开,易家歌在里面越看越开心:“你不要找你姐姐同学去吗?让她养你去啊!我不养了。”
祝言仁又气愤又羞愧,狠狠地在门上踢了雷声大雨点小的一脚:“我呸!谁他妈用你养了,没人养我还活不成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说完他撑开伞气愤的离开,往印象中的路上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疯狂的打喷嚏。紧紧地裹了身上的袍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刘宅。
刘父本是在国民党下做官的,但在上海沦陷后并没有搬走,听说是因为早就搭上了日本人的线。要在这里继续招摇的活下去了。
刘家有钱,宅子也修的气派。祝慈虽说是在国民党枪口的人,但在新闻界很有些脸面,因此原每到刘宅都是走正门。他这样想着,从正门晃过去,看见两个端着枪的保镖,于是,生气又荒凉的走向了后面,拍了拍,又拍了拍。
里面才探出老人的头,他举着棍子一比亮,发现是祝言仁才把皱褶的眉松散开,他虽然记性不佳,但眼神还很好:“哦,是你呀,最近总有些不怕死的流民敲门。吓怕啦!”
“爷爷,你看见我姐姐了吗?我才他是来找忆月姐姐了。”祝言仁越过他想往里面看。
“哎呀,别看喽。”老人说着从里面越出来,身子抵在门上,他虽然长久的记性不好,短期的记性却不差:“老爷可是跟我们都嘱咐了,你们姐弟俩见一个赶一个。你姐姐上午是来过,跟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跑了,我也不知道是去哪了,你快去找找吧。”
“跑了?”祝言仁急了,语调突然拔高起来,他声音清亮:“她能跑哪去?刘忆月姐姐说什么了?”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发泄,原地蹦起来:“你让我进去,我得见见她。”
老头儿两手赶忙给他按了下去:“蹦什么,蹦你也看不见,快走吧,真不行。”
“我不是要看,我是着急。”祝言仁被他按下来就开始打转,甚至恐吓起来:“让不让我进!”
老张头也恐吓他,眼珠一蹬,胡子一抖一抖的:“不让进!”
突然一柄枪伸进两人中间,两人都是一怔各自往后退了一步。是门口那几位保镖之一听见了声音,晃到这里来了:“老爷吩咐过,祝家人不能进,你是自己走,还是用我请你?”
祝言仁往后又退了一步,发狠的瞪他:“我不进去,你让刘忆月姐姐出来,我跟她说。”
“小姐不在,走吧。”他用枪口在祝言仁的肩颈处点了点,尾调提了上去。
祝言仁被他戳得一股火气涌了上来:“你算什么……”几乎是他一开口,那人给枪上了膛。祝言仁吞了一口唾沫,红着眼珠子,把没说完的话也吞了回去。捏着拳头与枪口拉开了距离,他想,不行,得找到姐姐。
他想着扭身走了,老头儿舒了一口气,也回去。想起来刚才竟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此人那么弱小,生气起来,竟没有什么威慑力:“唉”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年轻人都这个样子,国家能不完吗?”
祝言仁则不这样想,他觉得气急了,怒火一层一层的烧他,把他烧的发烫,发热,发傻。然后猛地喷一个鼻涕,用袖子一抹,继续走,路过商行宅院,走过医院饭店,穿过贫民巷。再往那是日租界了,他看了看,咬牙走了进去。
易家歌做了个梦,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似乎在跟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抢一点粥水,总之很饿,很累,也很怕。他猛地坐起来,打开了位于床头的台灯。再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抹了一把冷汗,生怕祝言仁是长了志气,不回来了。
一个晚上都没人拍过铁门,问过厨子,说是中午就不吃饭,围着院子到处转,说是在想找他姐姐的办法。他心想是不是吓唬他吓唬得过了。
再躺会去,却是怎么都睡不安稳了。他翻身下了床,披上一件大衣,踩着拖鞋下了楼。点着一支烟吊在嘴里,一边吸,一边看外面的飘雪。
他很怕下雪天,太冷,小时候找不到厚衣服穿。夏天光着屁股也能过,可到了冬天,衣服破的总遮不全。草屋子河边的水冻不上,若是不小心弄湿了,是要冻在身上的,简直要冻下一块肉来。他摇摇头,把这想法甩开,是做梦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将外套穿上 他又披了一层,心想:“他妈的,老子今天还就要赏赏这雪,还就是不怕了!”如是想着,他趿着拖鞋进了院子。隔着一层雪,缓缓地让烟头一名一灭。
雪天的夜清澈又洁净,大地上却东一块西一块撒白雪,盖烂泥。污脏不堪,嘴里的烟也没了多少味道。他把烟头一扔,又用拖鞋鞋尖碾了碾。准备回去了。刚一动,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门口。
他很利落地翻身一转,躲在了院子一颗玉兰树后,拖鞋转飞了一只。他探出头,谨慎地往外看。可外面月光映着地上的水光,泼泼洒洒的,既明亮,又清晰。
可他相信自己的耳朵,绝没有听错。于是他将身子向玉兰越贴越近。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进屋子里面去,先拿上枪。他运足了力气,正准备往回跑。门外换了音调,大大的“阿——嚏”一声。他脚上一顿,另一只拖鞋也飞了出去。讶然的问:“祝言仁?”
外面又一阵窸窸窣窣,然后突然就没了动静。易家歌想了想,从树上将自己剥离开。左一脚右一脚的反穿了拖鞋,半只大脚丫子踩在雪水上。他几大步就到了门口,贴着墙往外看,祝言仁正在另一侧门后蹲着,靠在墙上。手脚都缩进了衣服里,唯一露出来的脸颊通红,像是初雪时,活泼的孩子门堆建了的第一只雪人,喜庆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