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蜮》清醒症

3、繁华大街里

　　打断如絮的随想，纯一河畔，画家笑着躲闪开西蒙的拳头。“只是开个玩笑嘛，西蒙，着急上火干什么？”

　　西蒙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安德烈，这可不是简单的玩笑吧。”他缓缓走向河岸边的杨柳，用力一摇树干，居然有许多黑影坠下。

　　我走上前定睛一看，那些黑影居然全部是鸟儿的尸体。从杜鹃到百灵，黄鹂到布谷，它们无一不僵直了身躯，消隐了生息。此外，他们的翎羽无一例外地沾染着水光，由此使人想到方才天崩地乱的乱象。

　　“假作真时真亦假，虚里写实实还虚。安德烈，早知你入了那虚实相生，真假难辨之境。今日方见识到它的可怖之处，可没曾想是用在我们身上。”

　　画家见得西蒙神情严肃，也就打了个哈哈：“早就听闻那大名鼎鼎残暴无端的西蒙护他学生护得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前日的卡宴一行就对你十分好奇，想要较量两手。今天这一出戏，对他人来说是杀机四伏。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打个招呼罢了。”

　　西蒙冷哼一声，倒也没计较什么，便把我喊去他身边站着，与画家一起商量一番此次行程的事宜。纯一河上风大，吹得我衣摆舞动，我小跑过去，衣袖也就乱了。西蒙看着我这番模样，居然眉头一皱，让我把衣服理理。

　　西蒙身材挺拔，我站在他旁边几近如一株木棉。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春光烂漫的河岸边，他做他有着铜枝铁干的橡树，我做我有着硕硕红花的木棉，倒也挺好。

　　尽管这只是一些吉光片羽般的假想，但它所带来的不可思议的微妙幸福感，也足够帮我挨过画家的絮絮叨叨。天知道安德烈讲一件事可以掰扯这么久，他居然从十天前讲起。

　　“纯一河的祭坛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危险，法阵被破坏掉了，但确实有巫术施展的痕迹。失踪那人是城内康乐酒楼里的一店小二，叫做二狗，早年父母双亡。也没什么亲戚愿意认他，落得一生孤寡，只有一个过命的兄弟大龙。他失踪的案子也是大龙上报到官府去的。”

　　画家还讲了许多，那些失踪的细节，二狗是如何十天前一大早请好假出了酒楼，贼兮兮地笑着跟酒楼里的伙计说他就要发达富贵了，又是怎样的两三天再也没回来，大龙找遍渡边城也没有寻见一丝二狗的踪影。这些我不肯过多赘述，怪就怪安德烈他太能扯。还是西蒙总结得好：

　　“现在看来，我们还得去渡边城的康乐酒楼一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而后逢得桃花林。这是陶渊明笔下古人失踪的例子。渡边城毕竟不同，他更像元朝的京都，拥有着国际大都会的气貌。小摊小贩吆喝声四起，勾栏瓦子随处可见，烟花柳巷热闹非凡。花魁女子浓妆艳抹，巧笑倩兮地将身子探出楼顶的围栏，对着街上的俊男客官抛出缠头，转身又拿上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便远远地传出。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在这里找人，西蒙还得顶着被勾搭的风险。事实上，从西蒙踏入渡边城，遇上第一家青楼开始，香帕缠头便源源不断地从那些歌舞升平的窗子里飞了出来。更不必谈那些抛头露面的粉红骷髅，那些勾人心魄的柳眉媚眼，纷纷地向我们这一队人砸来，一片一片地落下。

　　而我与画家，早已用黑巾将脸蒙住，不必受这不诚之扰。而我可怜的西蒙，实在是在“鹰巢”待得太久，忘了外边那些如红杏一般的女子的疯狂。

　　香帕毕竟是温柔的。有那剽悍女子，见西蒙睬都不睬她，竟将发髻上的银篦摘下，向他抛去。这当然抛不中西蒙，哐当一下地落在他脚边，却将西蒙惹恼了。他大手一挥，背后恶魔的虚影一闪，渡边城中就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狠狠地将那些歌舞升平的窗户给吹闭了去，接二连三地砸中那些花魁小姐们的脸蛋。

　　这下可好，没有人再敢叨扰我们的西蒙大人了，可全城的人也该认识我们这帮子人了。

　　我们的暗访计划该是如梦幻泡影一般了。我偷偷地瞥了一眼西蒙，发现他的耳根居然有一点红。真的，他肯定没想到自己的随手一挥居然如此声势浩大，我在心中暗笑不止。

　　画家可就大大咧咧地捡起西蒙脚边的银篦。吹开灰后拿在手中，又笑又叹。我上前一看，那银篦倒是巧夺天工的好物件，凤凰栖梧像镂空在外头，一看便值不少银子。也不怪他在一旁坏笑着说：

　　“还是我们西蒙有吸引力，我刚愁这今天在城里吃穿住行的银锭从何出来。这不刚一进城，就有人急匆匆地送到我们手中了。”

　　西蒙走到前头怎么也不说话，故作一副清高孤傲的气派，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地走到了康乐酒楼前，我们却听得一阵喧闹从里面传出。

　　我看向酒楼那雕花红木门，一个身材粗壮，肤色如铁的男子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他脚步不稳，像受了惊吓的样子。一下子就倒在了我们身前。他后面还跟一个店小二，赶忙扶住他。

　　安德烈的表情却变得惊疑不定，指着那男子说：他就是大龙。我和西蒙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却听得扶住大龙的那店小二哭丧着脸说：

　　“是，客官，他就是大龙。前阵子他朋友失踪了，他茶不思饭不想地满城找那位朋友。却没曾想昨日他那朋友忽然又回了渡边城，他听得高兴疯了，从官府赶回酒楼，跑去他朋友家见了他朋友一面。回来后却是这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二狗回来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这一下不是白忙活了吗？一阵激烈的喘息却从大龙的嘴里传出，我们看过去，之见大龙喘着粗气，一个个斩钉截铁的字从他颤抖的嘴里传出。

　　“不，那人不是周延！”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