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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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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金色微光从镂空的雕花窗中照射进屋内木床上的蜀锦被上,变得斑驳细碎,交相辉映,别样之姿。
只见锦被下有一隆起的人形,往床头处看去,那本就让人惊艳异常的脸,在细碎金光中更是似真似假。
“不要”一声痛苦的轻呼,打破了此时的美好,床上人倏地坐起,不过弹指便满头大汗。
黎惜染双目无神呆滞的看着前方,片刻后一把掀开被褥,静悄悄起身,换下了那身被冷汗浸湿的中衣,绕过床前不远处的梅兰竹菊四君子黑木屏风,走到右窗前的软榻上。
雕花窗留有缝隙,三月早晨的微风吹了进来,带来了一阵寒意,黎惜染便转身拿起一件雪青色长袍,披到身上,未束的头发就那样随意的散在身后。
随后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斜靠在软榻上,拿起了昨日看到一半的书籍。几刻钟过去了,这本策国论还是刚刚拿起的模样,一页未动。
黎惜染眼神恍惚,不知是否是昨日听那说书人所讲故事的原因,昨夜梦见了那已经许久不曾梦见的,那件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
是了,那说书人讲的大部分没错,自己确实从小天资聪颖,备受宠爱,但那又如何,人与人之间有许多东西不单单只看这些。
那事距今大约已经过了十年了,母妃在星月二年冬日被父皇求娶入宫,入宫之后便被封妃,容宠至极。星月三年冬日便生下了自己,父皇确实宠爱母妃,除去一次醉酒之外,夜夜留宿母妃宫中,不再选秀入宫,不再宠幸他人,所谓的雨露均沾便成了摆设,群臣上书,御史督促,但毫无用处。
自己排行第三,太子黎塘和二皇子黎墨均由已故的皇后所出,一个比自己大四岁,一个大两岁,还有一个因为醉酒误事的比自己小半岁的四皇子黎夏。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子嗣,父皇对母妃的这份盛宠可谓是前无古人吧,也可能是爱屋及乌,自己亦成为备受父皇宠爱的人之一。
自己在六岁的时候进入国子监,与太子皇兄黎塘和各位高官世家公子一同识政事国策学君子六艺。
儿时的自己尚不明白太子二字含义,只是简单以为是大哥的另一种名称,之后在国子监,这个小型的孩子朝堂,一切都开始渐渐暴露开来。
随着去国子监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自己的天分、聪颖在同龄同阶段人中愈来愈明显,开始变得格格不入起来,福祸相依,可能得一尺就需要失一丈。
尽管太子没有明确的表现出什么,但曾经围在身边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分享欢笑的朋友,开始一个个转身离开。
他们开始以太子为中心,对太子阿谀奉承,他们明白,太子是嫡子,有一个世家首富的外祖父,没有什么错处仅仅因为二皇子而逝的皇后更是太子的保护壳。而自己,外祖父清贵,母妃软弱不喜争权夺势,父皇虽不是一个十分的明君,但亦不昏庸,仅仅一个受宠,不足以与太子抗衡。
二者的博弈,自己输了,一切都开始倾向太子。
虽然后来自己也努力的想要重新融入他们,但都于事无补,却更是备受排挤,自己偷偷带着曾经大家都最喜爱糕点,一个一个的去送给他们。
但是,他们有的推开了自己的手、有的将糕点打落,有的犹犹豫豫的接了,但看见太子来了的时候,糕点便倏地被扔在地上,直接像换了一副脸一样向太子跑去。
那是他们的欢声笑语,而自己呢?蹲在地上,将破碎的糕点一点点捡起放入手帕里,塞入怀中。自己不明白,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呢?这不是你们最喜欢的糕点吗?
太子看到这一幕,并没有说什么,推开众人,假意走到自己跟前“三弟,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糕点都掉了,若不是皇兄手里抱着书籍,便帮你一起捡了”抱着两三本书的太子,眼中的笑意确实怎么都藏不住的。
当时想不明白,后来自己已不再天真,也已经不在乎了。
自己从来没有在父皇母妃面前提到这些,不仅是因为小孩子之间的事大人不便插嘴,这种排挤、冷暴力不是说几句惩罚一下就可以解决的。
国子监内也从不让仆人进入,而自己的沉默寡言被他们认为是成长了,所以伺候自己的人也都不知道每日在国子监内发生着什么。
日复一日,自己变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不好言语,新加入国子监的公子哥们儿也更是觉得自己为人不好接触,避之不及。而太子和善,他们又有家中若有若无的叮嘱,便更是和太子亲近异常,以得太子近臣,以便从龙之功。
星月九年冬日,随着跨年的冬庆日的即将来临,朝内管辖各处城主官员纷纷回京,各种稀奇玩意儿接踵而至流入皇宫。其中最为罕见的则是由临海城城主献上的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鲛人泪。
这颗促使从圣上后宫到官员后宅,所有人皆心心念念想据为己有的夜明珠,在一个雪霁天青午后,随着衣食玩乐各种小玩意儿一同送入自己宫中。
至宝总是会招人眼红,有的人就算不说也会有人替他们出头。
当日晌午小憩之后,自己走上那往国子监的必经之路——汉白玉砌成的九曲回廊,回廊中心是一片莲花湖,冬日仅剩的枯枝败叶在湖中点缀,大雪过后,又覆盖上了一片银白。
在走到中心的时候,一阵嘈杂声从身后传来,那是国子监的一群学子从后面熙熙攘攘而来,自己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牵扯,便走向拐角处等他们走过,他们一边走一边拉拉扯扯,路过拐角时,也不知是谁是有意还是无意,剐蹭着将自己推入湖中。
“噗通~”一声,落水声响起,就在他们身旁,但他们却似乎没有听见,若无其事继续吵吵闹闹向前走着。
可能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惩罚,让自己在这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湿个身子,泡个水。但他们应该不曾想到自己不善枭水,最后还是听到呼救声的百米外一位教书的夫子赶来,将即将昏迷的自己救起。
在多位太医极力救治之下,第二日黎明温度稍退,人才有了轻微的清醒。
那夜父皇震怒,这一年之内的所有蝇营狗苟都被摆在了明面上,虽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众人一看便知其中是非曲直。父皇罚太子面壁抄书三月,参与公子均需退出国子监,在家中思过,其在朝为官的父兄长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从那之后自己便会时常梦见被推入湖中那一幕,自己逐渐沉入冰冷的湖水中,似深渊巨口一般的湖水死死的拉扯着自己的身躯,让那残留在口鼻中的氧气消耗殆尽,仿佛有着千斤重的手奋力的向上伸去,希望有人能将自己救起,但周围都充斥着的是一个个扭曲的笑脸和刺耳的笑声。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
黎惜染在敲门声中回过神来,看看自己手中一页未动的策国论,嘴角一抹苦笑扬起,这么久了还是放不下啊。
一清脆女音低声响起“王爷,该起身用早膳了。”
“进来布膳吧”
两个别无二致女子端着一份简单的膳食推门而入,将碗碟摆放在屋内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只见两人均穿着一身素藕色齐胸百褶襦裙,简简单单的一个柳叶髻上就斜插着一两枝宝蓝色点翠珠钗。
她们是逍遥王府仅有的两名侍女,稍高那个名叫如意善行医用毒,稍低的名为如姝好笔墨纸砚,因为七岁落水一事,搬离了仅三个月便建好的王府之中,母妃趁机请命,不日则被封逍遥王,以示不理国事,以保完全之态。
离宫之后,母妃特意安排这在宫中已被精心调教的二人,伺候自己的衣食住行。十七等十人亦是同年由父皇赐予自己的皇家暗卫以护周全。
“王爷,是否需要束发?”摆好碗碟后,如姝站在八仙桌旁轻声问道。
“不必,打些水来即可”黎惜染起身下榻对她们摆摆手。
“王爷稍候”如意如姝两人应答退下。
不过片刻,她们一人端着盛有温水的金丝琉璃盆,一人端着拭水锦帕款款而来。
黎惜染不喜被人伺候,净手之后便让她们退下侯着,自己一人坐在桌旁,面前是似农家百姓所用的简单几样膳食,一碗白粥,一碟萝卜酱菜,一盘南瓜金丝饼,一份樱花糕。
这份简单似乎是从认识那人之后才开始的,哪怕这四年都没有再一同用过早膳,便因为他说过早膳不易油腻,简单才是农家的乐趣。离了他每日的早膳却还是如此。
黎惜染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已经夹起酱菜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冲散了噩梦后眼底的阴霾。
八仙桌旁的无烟银炭,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配着碗筷偶尔的碰撞,为这份寂静的屋内添了一抹别样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