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犬神梳梳毛》汪汪不吃冰

3、犬神3

　　卯时刚过，亓仲便穿戴齐整赶往宗祠，以代年事已高的父亲进行首祭。他身后跟着两列端满祭品的仆从，身穿清一色黑衣，显得格外肃穆。
　　还没进祠堂的门，就被亓佑拦了下来。
　　“哥？你怎么在这？”亓仲顺手解下披风想披在他身上，“清晨露重，小心着凉。”
　　“我没事，别担心我。”嘴上虽这么说，亓佑却也没拒绝弟弟的好意，“后面的那些是？”
　　亓仲答：“是供奉给犬神的祭品。今日第一次祭拜，可不能怠慢了真神。”
　　亓佑笑而不语，目光一一扫过仆人手里的东西：“那只烧鸡留下，其余的让他们都放回去吧。”
　　“什么？这……”
　　亓佑笑道：“你还不相信大哥说的话？再者说，我请回来的神，我岂会怠慢了她。”
　　亓仲纠结再三：“也是，都听大哥的。”
　　祠堂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亓仲道：“紫雪姑娘。”
　　亓佑回过头去一看，来人正是紫雪。她简单向二位公子行了礼，对亓佑说：“梳妆好了。”
　　亓仲：“谁在里面梳妆？”
　　亓佑笑着推动轮椅进了祠堂没有门槛的侧门：“进来就知道了。”
　　亓仲满心疑惑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只见一位粉装玉琢的陌生姑娘正坐在祠堂的蒲团上晃腿。她似乎苦苦等待好一会儿了，见亓佑来了，便“噌”地从地上站起来，卷卷的尾巴甩得活似龙舟赛上的船桨。
　　“为什么只有紫雪帮我换衣服编辫子？你刚刚去哪里了？”姑娘看起来有些委屈，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亓佑引她到耳室的炕边坐下：“你是女子，更换衣物时不便被我看见。紫雪帮你选的衣服你不喜欢？还是换衣服时她怠慢了你？”
　　姑娘看向身旁笑意盈盈的紫雪，连连摇头：“不是的，她很好。衣服我也喜欢，她说我穿得好看！”
　　亓佑笑道：“嗯，是很好看。”
　　亓仲忍不住开口：“大哥，这位姑娘是……”
　　“如你所见，这位便是犬神。”亓佑又说，“准备的贡品呢？”
　　“那只烧鸡？我让人端着在外面候着了。”
　　亓佑对犬神说：“你稍等我一下。”
　　他滑动轮椅回到正厅，来到满满一面墙的祖宗牌位前。在牌位左侧临时安置了一方神龛，龛内放着一只黑黄相间的毛绒小狗，那是犬神连夜拔了自己身上的毛扎成的，暂时代替尚未完成的檀木神像。
　　亓佑在神龛前停稳轮椅，拒绝了下人的搀扶，一点点将自己挪到地上，摆正身体，在蒲团上跪稳。
　　“麻烦给我三炷香。”
　　下人点好香递给他，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又自己爬回轮椅上坐好，接过烧鸡恭恭敬敬地摆在神龛前。
　　内室里与亓仲聊得正欢的犬神马上竖起耳朵，鼻翼不停扇动：“哪里来的烧鸡味，好香啊！”
　　“烧鸡在这，让你久等了。”
　　亓佑再进来的时候，烧鸡就放在他腿上。犬神立刻两眼放光地扑了上去，抓起烧鸡麻利地撕成小块。
　　她抓起来就想吃，发现同屋的三个人都在看她，不好意思地把烧鸡端过去：“你们吃不吃？”
　　亓仲总觉得自己要是吃了，会被犬神和大哥一起“吃掉”，赶紧拒绝：“不要。”紫雪也只是笑着摇头。
　　亓佑说：“你吃吧，我们也有早饭，下人马上送过来。”
　　“你们有早饭呀？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犬神终于舍得狼吞虎咽起来，“好好吃！”
　　“你慢点吃，不够还有。”亓仲神情复杂，“你庇佑的上一家是克扣你贡品了吗？”
　　犬神鼓鼓的脸颊里塞满了肉，含糊地呜呜叫着：“那不一样！寻常人家又贡不起烧鸡。”
　　“好好好，你别噎着了。”
　　亓佑给犬神倒上热茶，又拍拍犬神的后背。犬神感激地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吃。
　　“昨天的事情，她都告诉你了吧？”
　　亓仲点点头：“嗯，你出去的时候都跟我说了。哥，没想到你还会骗人了！连爹都被你忽悠过去了，以为你请来的是什么真神呢。”
　　亓佑理直气壮：“这不算骗。她确实是未来的真神，也确实解决了我的病痛，那么我们理应供奉她。”
　　“哥还会胡搅蛮缠呢！”
　　“我只是实事求是。”
　　紫雪端来清粥小菜和一笼包子放在他们面前，犬神也过了最开始狼吞虎咽的劲儿，捧着一只鸡腿细细品味，一时间屋内只有安静的咀嚼声。
　　亓佑吃完一碗粥便放下碗筷，手搁在胃脘轻轻画圈。犬神看见了，以为亓家没给他准备足够的食物，同情地递去一只鸡翅。
　　“谢谢，你吃吧，我吃好了。”
　　“不吃了吗？”犬神摸摸他的肚子，“吃这么一点，能吃饱吗？”
　　亓佑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我自这里往下，感知便渐渐麻木，感觉不到饿的。若吃太多，勾起胃疾反而麻烦。”
　　犬神怜悯地看着他：“若有什么办法让你感觉到饥饱就好了，至少不会挨饿了。”
　　亓仲闻言抬头：“能有办法吗？你是神仙，用神力试试呢？”
　　犬神苦恼地撑着下巴：“若是真神，受几代人数百年持续不断的供奉，说不定会有神力。可我还没有成神，供奉我的人掰着指头数都数得过来。”
　　“……这么说你除了能化形外，就是一只普通的狗吗？”
　　“可以这么说。”
　　亓仲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这位犬神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亓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从未问过她姓名。
　　犬神道：“我没名字。”
　　亓仲：“没名字？那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犬神吧？”
　　“这也简单呀。”犬神看向亓佑，“你家上一只老黄狗，你是怎么称呼它的？”
　　亓佑不明所以：“我叫它……豆豆？”
　　“那我以后就叫豆豆了。”
　　亓仲被口中的饭噎了一口，连最是文雅的紫雪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亓佑皱皱眉头：“这怎么行？姓名应当结合生辰八字慎重挑选，姑娘真的没有名字的话，若不嫌弃，也可将八字告知于我，我为姑娘取一个。”
　　“生辰八字，你可饶了我吧。”犬神趴在桌子上叹气，“我都活了一千年了，五百年前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更别提何时生辰了。”
　　“这……”
　　“你觉得豆豆这个名字不好，我倒觉得挺好的呀！”她撑起身子，期待地看着亓佑，“你试着叫一叫嘛，叫得顺口了说不准就会对这名字改观了呢？”
　　她眼中满是期待，尾巴也大幅度地晃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叫我”。
　　“豆……豆豆？”
　　“好听！我喜欢。”犬神自顾自地宣布，“我决定了，我就叫豆豆了。”
　　亓佑无奈地笑了笑：“罢了，你高兴便好。”
　　“对了大哥，退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昨夜发生的事，现下应该已传开了。我今日亲自去顾家一趟赔礼道歉，尽量把婚退了。我与顾璟馨曾有同窗之谊，希望她能理解我吧。”亓佑看向豆豆，“你化为犬型，随我一起去可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凑热闹了！”豆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只是我昨夜消耗太过，今天的真身可能有……一点点小。”
　　*
　　“退婚？”顾老爷听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猛地一拍桌子，“我不同意！”
　　窝在亓佑怀里的豆豆感到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亓佑眼睛都不敢睁开，硬着头皮行礼：“顾伯父息怒。”
　　坐在右侧的顾夫人板着一张脸，清了清嗓子瞪丈夫：“差不多得了，吓唬孩子干嘛。”
　　顾老爷顿时偃旗息鼓，接下夫人的眼刀低声说：“都是让你给惯的。”
　　豆豆听得一头雾水，踩着亓佑的大腿扒在他耳边小声问：“什么意思呀？”
　　顾夫人又发话了：“亓佑，按道理说，这婚事乃是父母命、媒妁言，可我家不一样。在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嫁给谁不嫁给谁全听惜言的意思。因此退婚的事，我和她爹说了也都不算，你得亲自去同惜言说，她若同意，我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晚辈明白。”
　　一应小厮和赔礼如数留在正堂，亓佑推着轮椅随顾家的下人前往书房，豆豆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等他们在门口站定，下人去通传，豆豆才又跳回亓佑膝上。
　　“亓公子，小姐就在里面。”
　　“劳你带路了。”亓佑等下人离开，才从轮椅背后取出两块折叠的木板，搭成能越过门槛的斜坡，慢慢进了屋。
　　顾惜言正在案前看书，见亓佑进来得虽慢了些，但也没有什么障碍，就只是走到小桌边，一面倒茶一面等着。
　　“昨夜的事情我已听说了，今日见你能亲自来我家，看来你的恶疾果然已经痊愈了。”
　　亓佑轻松地笑起来：“自小你就是最为聪慧明礼的，没想到长大了，消息更是灵通。”
　　顾惜言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关于你和你家神兽的故事业已传开，全永安城少说也有四个版本。我猜你是故意搞出那么大动作的，流言传得越广你越高兴。”
　　“知我者惜言也，真不愧是‘第一才女’。”亓佑深深一揖。
　　顾惜言微怔。儿时亓家开设私塾，她和两个哥哥也跟着念书，“第一才女”便是那时的夫子赞她的称号。
　　仿佛只在朝夕之间，孩提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便消逝在午后细碎的日光中了。顾惜言攥了攥手绢，摇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倒是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时满口‘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人，从哪搬了一尊犬神来？”
　　亓佑笑说：“料想你会对犬神感兴趣，我已将她带来了。你看——”
　　他将遮在膝上的广袖移开，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顾惜言的眼睛一下放亮，张开双手：“我能看看吗？”
　　不等亓佑伸手抱她，豆豆早跳下他的腿，屁颠屁颠地往顾惜言怀里去了。
　　亓佑无奈：“有必要这么心急吗，豆豆？”
　　小狗歪在女孩香香软软的怀里，无辜地向亓佑吐了吐舌头。
　　“她叫豆豆？真可爱。”顾惜言生疏地摸摸小狗的后脑勺，“我一直想养一只小狗小猫，可惜家人不同意，也只能作罢。”
　　“她就是昨夜救我的犬神。你若喜欢她，我以后便经常带她来和你玩。”
　　豆豆一听，尾巴摇得更欢了，一面往顾惜言怀里缩一面感激地看着亓佑。
　　顾惜言讶异：“她就是犬神？”
　　“正是。”
　　“听闻昨天劫走你的犬神身长九尺，神猛无比，乘风踏云而来，四蹄流火，可她……”顾惜言提着豆豆的前腿将她拎起来，小狗连身子带尾巴也没人的小臂长。
　　豆豆整只狗悬在空中，不满地哼哼了几声。
　　亓佑忍俊不禁：“她昨夜为我治病，神力消耗太过，现下只能维持这样的形态。”
　　见顾惜言满脸不信，亓佑又说：“她会化人形，不如让她化形给你看？”
　　让我变成狗的时候你也没说要变回去呀！豆豆自知现在一点多余的神力也没有，只能看着他装傻。
　　顾惜言左看右看，半点没看出来她和其他狗有什么不一样，笑道：“罢了，你也别为难她，一只普通小狗而已。”
　　她揉揉小狗的耳朵，把豆豆递了回去：“等你家那位犬神准备好了，再带我去见见世面吧。”
　　亓佑哭笑不得：“她不是普通小狗。”
　　“是是是。”顾惜言假装信了，“不管她是不是犬神，你身染的恶疾已除，我对你来说已全无用处。”
　　顾惜言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日后，我们还算朋友吗？”
　　亓佑：“是否还能做朋友，决定权在你，左右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谁对不起我，你也没有，是我自己不争气。”顾惜言摇摇头，“以后常带小狗来吧，我很喜欢她。”
　　出了顾府的门，豆豆仍旧依依不舍地摇着尾巴。亓佑心头酸溜溜的，抚着小狗的后背问：“就这么喜欢这里吗？”
　　“顾小姐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像花一样。”豆豆说。
　　“那我呢？我身上有味道吗？”
　　豆豆窝在亓佑怀中，仔细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亓佑黯然：“那我回去多用些香薰将衣服熏一熏。”
　　豆豆奇怪道：“熏多了就闻不到草香了，那样多臭呀！现在就很好。”
　　“真的吗？”
　　豆豆使劲点点头。
　　*
　　破晓时分，天尚未大亮，亓仲急匆匆地赶来亓佑卧房。紫雪还没来得及拦他，亓仲便在亓佑床边坐下，拍着亓佑的肩轻声唤道：“哥，醒醒。”
　　亓佑心气虚弱，好一会儿才茫然地睁开眼睛，声音低哑地问：“怎么了？”
　　“顾家小姐离奇死亡，就在昨夜，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外人。”亓仲面无血色，“刺史大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