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陈西瓜

3、终章

　　天佑四年小年夜，我与皇兄生辰的日子
　　我在这天，回到了皇宫
　　皇兄自是高兴的，他昭告天下
　　冷宫失火，死的是皇后和一个丫鬟。
　　公主被歹人撸了去，记忆受损，才流落在民间两年之久。
　　凌澈在众人口中，成了口诛笔伐的歹人。
　　我还当真是有了宋琴心蛇蝎心肠的样子，在他死后也不放过他，物尽其用。
　　我为小莲立了衣冠冢，念她一心护主，替我赴死。
　　这是我时隔两年第一次见皇兄，他瘦削的不成样子。
　　终是应了宋琴心的愿
　　皇兄一辈子都怀念她
　　她在芳华年代纵身赴死，成了皇兄心中最大的遗憾
　　皇兄力排众议，将宋琴心恢复皇后之位，厚葬皇陵。
　　天子一言九鼎，空置六宫，竟是再也没有纳过一个妃子。
　　皇兄终是爱惨了宋琴心，即便没有了痴情蛊的作用，他也是怀着一颗吊念的心，惶惶不可终日。
　　虽是皇兄生辰，宋琴心只不过陪皇兄度过了一个生辰罢，对着失而复得的我，陪他一同长大的我，自小一直都陪他过生辰的我，皇兄都再也没有展开笑颜。
　　宋琴心，当真是做到了让皇兄每个日子，都在思念她。
　　自我走后，母后便去万佛山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道是因为前生的罪孽太重，手上沾染鲜血太多
　　才让她的一双儿女，
　　一个丢了性命，一个失了魂魄
　　天佑五年初，今年倒是开春的早，也没有大雪，天气回暖。
　　皇兄对我讲，去万佛山看看母后吧，她知道你回来，定是开心的。
　　我点了点头。
　　皇兄终是没能陪我去成万佛山。
　　因为皇兄在这年开春后，宋琴心死去的同一天，抑郁成疾，驾崩了。
　　我不知道皇兄是不是自尽的
　　否则怎么那么凑巧，刚好和宋琴心离世是同一天
　　又或者他实在不愿在经历一遍宋琴心的忌日，对他而言，那无异于凌迟。
　　又许是见我回来，身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便撒手去了
　　这些疑虑，终究没有人给我解答了。
　　母后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前脚女儿刚失而复得，后脚儿子便撒手人寰。
　　我被驾着匆匆登基。皇上驾崩，消息一出，举国哀伤,山河悲恸。
　　我把他与宋琴心葬在了一起，也算是随了他的愿。
　　他这一生，认识了宋琴心，便败在宋琴心下，
　　她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子嗣，所以只能让我继位
　　不知道皇兄有没有怪过她
　　我想，大抵是没有的
　　那是他最爱的女子
　　他舍不得
　　就算是时隔两年，也每一天都是在歉疚中度过，隔着人间，隔着山海，也是要去寻她的。
　　天佑五年史册载：
　　皇帝于天佑五年正月十九驾崩，未及弱冠，举国同丧。在位四年，励精图治，国家盛况空前。后染心疾，不慎去世。膝下无子，其妹李无心继位，年号未改，恐再创天佑盛世。
　　寥寥数语，概括了皇兄的一生。
　　他心爱的姑娘，虽然因为声名狼藉，没能同他载入史册。但在皇兄心中，她自是他唯一的妻。
　　恰逢万佛山三年一度祭祖大典，也是为了完成皇兄遗愿。
　　我率领众臣登山。
　　看着山侧的风景，不由地多有感慨。物是人非，终是徒留我一人
　　此次登山，天气晴朗，不似上次，雪天路滑。
　　好像佛在邀我。
　　登山之路，崎岖坎坷，悬崖峭壁
　　换了心，我体力也是好了很多，虽说废了不少的力气，但还是甩出了不少大臣，有些大臣爬到一半，便歇息了，说什么也爬不动了，说什么年事已高，求圣上开恩。
　　我点了点头，他们便说什么皇恩浩荡。
　　我不想理他们。
　　登顶之时，已是太阳下山之际，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后。
　　说来也是讽刺
　　明明是想给母后带来好消息，告诉她我回来了。
　　但是却还是要同样的告诉她，皇兄去世了。
　　她老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遭受了打击。
　　我再见瑾姑姑时，面露尴尬。
　　瑾姑姑拉着我去了一个僻静的地界，急切的问我：“公主，你回来了，凌澈那？他去哪了？”
　　我扯了慌，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瑾姑姑，只是一个迫切想知道孩子近况的一位普通母亲罢了。
　　我答她：“凌澈上山砍柴，不慎山路湿滑，他腿脚不便，跌落了下去，然后…”
　　然后我说不出话了
　　瑾姑姑自是明白了我的戛然而止
　　我猛然间发现，她也老了，好像苍老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抽了抽鼻子说：“也罢，是这孩子命薄，他虽早就心悦你，但架不住你俩缘浅，还未有三年之久，他便去了。
　　他一直都想护你周全，怕是做不得数了”
　　我想告诉瑾姑姑，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宋琴心。
　　算了，谁又能与一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争辩什么呢？
　　我走的远了，见不得瑾姑姑哭。
　　兜兜转转，我来到寺庙正门口，一位方丈，看起来有些岁数了。
　　见我一身龙袍，便要起身给我请安。
　　我躯身扶他
　　他看见我的脸，似是见了故人，他像是不敢确认，又仔细看了看我。
　　然后他说：“是老衲唐突了，皇上上次可是与一位公子前来过？”
　　公子，他说的可是凌澈？但我与他并没有封顶，而且登了个山脚就回去了。
　　想来他兴许是认错人了。
　　我正要出口否认，或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老丈出言打断了。
　　“自是不会认错的，那年冬天，那么厚的大雪，前来拜佛之人，只有你们二人，我怎么会认错。只不过当时你昏迷了，是被那位公子徒步背着上来了罢，你没有印象，也属实正常。”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方丈看我疑惑，偏要把方面的情景复述清楚了。
　　“那位公子，也不知道怎么背你上来的，山路本就险峻，自己上来都实属不易，何况还要负着一个人的重量，也不知道多大的毅力”
　　方丈连说带笔画，深怕我不信。
　　“那位公子许是雪滑，扭了脚，摔了腿，反正脚踝有血迹，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天都快暗了，我们寺庙的人都快要歇息了。他才背着你上来，想必是爬了一整天了罢”
　　而后他顿了顿说：“我从未见过有如此有决心的人，我们起身接你，他不愿，只说，我要带着她，一阶不拉，整整四千三百一十七阶，我要让佛祖看见，她既是我所求亦是我所愿。”
　　带着我么？真的是我，我是他所求所愿？可当时我还没有跟宋琴心换心呀！
　　联想到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捧着我的脸说心悦我
　　瑾姑姑说他早就开始喜欢我
　　我摇了摇头，甩掉了心中那确认了的
　　又不敢承认的想法
　　我不断告诉自己，他所做，皆是为了宋琴心
　　但还是没忍住问方丈：“他所求的是什么签？”
　　“长命签，他说他喜欢的姑娘身子不好，所以在来的路上昏迷了，替也就是皇上您，道了歉，还望佛祖不要怀疑你的虔诚。他说希望佛祖保佑她长命百岁，他愿以自身寿命来换。”
　　我苦笑着问“还有么？”
　　方丈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还有件事，我当时念他心诚，觉得便是珠联璧合一对妙人，便想赠予他个姻缘签，但他拒绝了，说多求怕佛祖觉得他贪心，一签就足够了，她长命百岁就够了。”
　　“不过临了他还是有点私心的，问我要了两块竹扁，写了你俩的名字，供奉在佛祖的香案前，他说这样就够了，佛祖看见了，定会保佑我俩在一起的。”
　　“那晚月色正凉，我问他要不要再次留宿一晚，稍作休整，他看了看他身后的姑娘，说她身子骨弱，此番出来已经是耗费不少心力，他还要抓紧时间下山，带他的姑娘看郎中，停留不得。说罢又踏着月色，一深一浅的朝山下走去。”
　　我随着方丈的引路，来到他口中的香案前。
　　观望了好久，才在最后的角落发现了凌澈留下的竹扁，大约是时间久了，上来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香灰。
　　两块竹扁，我俩名字赫然于上，字迹娟秀，相互依偎，好像这样就可以相伴终生。
　　像是既隐密又想宣告于天下的心事。
　　我终是明白，此佛有灵，此番让我前来，就是让我明白一些错过的真相。
　　我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都没来得及回禀母后。
　　史记载：天佑五年，新帝登基，下召第一件事便是：取消了三年一次的万佛山祭祖大典。但每年佳节，新帝都要广络坊间琴师进宫献奏，打赏颇丰。
　　没人懂新帝何意
　　天佑六年冬，皇太后在万佛山去世，女帝未上山祭拜。
　　世人皆传言，女帝忘祖弃母，不忠不孝，骄奢过渡，荒淫无道。
　　……
　　天佑八年，腊月二十
　　一人问起刚进宫演奏完的琴师：“怎么样，女帝是不是如传闻所言，喜怒无常，青面獠牙？”
　　那人闻声笑了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我只觉得她目如死灰，想来是个可怜人罢了。”
　　“无趣，”那人砸吧砸吧嘴“都散了散了。”
　　一群人便吵嚷着散开了。
　　李朝皇历载：女帝李无心继位数十年间，励精图治，兴修水利，衣着朴素，使王朝进入强盛安定的时期。当时百姓富裕，天下小康，堪称黄金时期。
　　天佑八十五年，冬，女帝与世长辞，终年刚满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