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19、遗忘（7）

　　“总之，请大家一定不要有过多的顾虑。

　　放下过去，展望未来，这才是我们正确的出路。流连人间，带给别人和自己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那位汇报的负责人还在动情地说着，讲着讲着摘下眼镜擦了把自己的眼角，而这就好像是一个暗号一样，刹那间会场里本来已经低下去的哭声又响起来。

　　鬼魂的哭声本就带着很强的怨念和阴气，这会儿又是在晚上，这么多的鬼齐齐地哭嚎之后，陆明深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别的鬼差们倒是大都已经习惯了，只顾埋着头写笔记。这时候陆明深撇过头去看路灯下绕着的扑棱蛾子，正好看见了那蛾子忽然被碎成了两半，跌落在地的情景。

　　接着，另一股细细的哭声混了进来。

　　那并不是会场里的这些鬼们的哭法，那哭声是小孩子的，且悲伤中又满含恨意。很快就有鬼差抬起头找寻这哭声的来源。

　　——是从眼前这栋废弃的医院里传来的，大约是会场的怨气太重，勾起了医院里的鬼魂的怨念。

　　为了不打扰到活人，通常情况下鬼差们都是在这样的地方搞活动，也常会碰上闹鬼的情况，所以大家并没有慌张，只有跟在组长身边的莫江远叫了人去清场。

　　这下，那正在汇报的负责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毕竟按理来说他该提前做好这些工作，这是他管的区域，医院里有鬼还是没鬼，难道他不清楚？

　　但好在同事和领导们都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他也就镇定下来，继续讲着。

　　会场里一切照旧。只是过了一会儿，陆明深抬起头，依稀看见莫江远似乎起身从侧门走进了医院里。

　　不至于棘手到得让莫江远去吧？

　　陆明深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之后就继续听讲，直至结束。

　　接下来就是点评的环节，而这时有人发现莫江远还没有回来。

　　郑组长说道：“先开始吧。”

　　由新人们先轮流说心得体会。这时候陆明深的眼药水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他提前将这东西朝眼睛里挤了一点，站起来时眼眶已是通红。

　　坐在他旁边的新人看见他这副样子，听着他讲话的时候，目光里写满了震惊。

　　“真的，他说得特别好，我很感动，”陆明深眨了一下眼睛，适时地让眼睛更红了一点，“我觉得我们这些新人真的要向前辈学习，用爱来感化这些孤魂野鬼，帮助他们找到真正的回家的路……”

　　这都是他上一世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的话，早就烂熟于心，并且现场也没人会仔细听他说什么，大家鼓掌过后他就算完成任务了。

　　只是陆明深在坐下后又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栋矗立在黑暗中的医院，想了想后悄悄地离开了座位。

　　陆明深打算去找莫江远，如果莫江远遇上了什么麻烦，至少他可以帮上忙。

　　自从莫江远进去后，来自医院的哭声是停了下来，但当陆明深走近那已然腐朽的侧门前时，隔着门板，他又听见了那种哭声，时断时续。

　　哗啦。陆明深直接拉开了门走进去。

　　里面可以说是一片漆黑，凭着鬼差的夜视能力他能看清东西，可这样一来陆明决莫名地有些紧张。

　　这里看上去就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医院，不是什么医院主题的密室逃脱，走廊里没有鬼护士也没有骷髅，有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间病房，而这种荒芜感反而让人很是压抑。

　　陆明深边走边留神看着两边的房间，直到他身后的楼梯口传来动静。

　　有人下来了。

　　陆明深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并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

　　“莫江远？”陆明深试探地叫了一声。

　　半晌过后，那边的人应了一声：“嗯。”

　　陆明深察觉到莫江远有些不太对劲，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过去：“你来是处理那个鬼的吧，怎样了？”

　　结果莫江远回答说：“不是，我是来找人。”

　　黑暗中陆明深看到莫江远独自坐在楼梯上，叹了口气：“找我弟弟。”

　　自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弟弟被抢了投胎的机会后，莫江远一直在想那个孩子去哪里了。

　　他查了很多资料，翻了很多档案，去奈何桥那边跑了很多趟，都没有看到弟弟重新投胎的消息。

　　这样一来情况就比较糟糕了。无法投胎的婴灵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就会因着怨气变得极为凶恶，成为道士们口中最难对付的家伙。

　　莫江远不得不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但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未曾听过有婴灵四处作恶的事情。

　　后来只要遇见和小孩子有关的厉鬼，莫江远都会留神去看一看。

　　很可惜的是，他仍然没有找到。

　　沉默了一会儿后，陆明深开口道：“那，它要是真的成了穷凶极恶的婴灵，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莫江远当然只能大义灭亲。

　　但在大义灭亲前，估计莫江远会先干一些别的事。

　　坐在楼梯上的莫江远站起来了，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我得先找到它。刚才我进来看了，这里倒是有一个婴灵，但他不是我弟弟。”

　　说罢莫江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而问陆明深道：“你来干什么？”

　　“诶，我来找你啊。”陆明深回答道。

　　于是莫江远说也没什么事，让他快点回去，说着就自己先走向了侧门。

　　莫江远的背影着实有些寂寥。陆明深不太敢离他太近去打扰他，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而也就是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种哭声。

　　这次哭声里还夹杂了一点孩童的笑声。

　　鬼魂是不敢对鬼差出手的，至多就是这样骚扰一下，按理来说陆明深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陆明深偏偏有了反应。

　　那声音好像不是传进了他的耳中，而是沿着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身体中一样，他突然有些躁动不安，好像心里正有一口气急于被发泄出来。

　　默念了几声口诀镇定了心神之后，陆明深有些来气，心说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就朝着大厅走去。

　　那小鬼倒也聪明，知道躲藏，陆明深到了大厅后那声音就戛然而止。与此同时，陆明深又看见了一个熟人。

　　谢云归。这人正背着手仰着脖子看墙上的医护人员照片，很像是来饭后消食散步

　　陆明深有些意外，他今天听讲时看见过谢云归，但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到这里来的。

　　谢云归也发现了他，和他点一下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明深直接叫他道：“师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听了一会儿汇报就过来了。”

　　谢云归拍了拍身旁的桌子，扬起了一阵灰尘：“我听见有孩子的声音，就来找我儿子。”

　　诶。

　　陆明深微微一愣，这前面刚送走一个找弟弟的，这怎么又有一个找儿子的？

　　这里是医院不是福利院吧？

　　对面的谢云归则觉得陆明深这种惊愕的样子很有趣，反问他道：“你不知道我的事情吗？鬼差中早就传遍了。”

　　见陆明深还是站着不说话，他便笑道：“你居然都不会打听一下自己的师傅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也没事，反正我们只有一天的关系，以后就没瓜葛了。”

　　说罢，他问陆明深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面，陆明深下意识地道：

　　“诶，我，我来找你啊。”

　　别人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陆明深在这里是见了谁都是一句话：

　　“我来找你啊。”

　　*

　　出去时汇报日活动已结束得差不多，早已有担心自己辖区的负责人偷偷跑了回去。陆明深看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了，就也跑回去。

　　这大概是他今天下午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因为在那块儿黑板跟前，已不见了临时负责人的踪影。

　　唉。算了，意料之中。

　　还好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陆明深松一口气，接着就收到了于哥的消息：

　　“出来吃饭吗？”

　　“［探头］

　　［鬼鬼祟祟］。”

　　陆明深回道：“好。”

　　刚好，他想打听一下谢云归的事，之前他在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谢云归身上还有什么故事。

　　于哥正在给一桩烂摊子收尾，被拖了一会儿才到饭店。这时候陆明深已经点好了菜，坐在那里。

　　“麻烦得要死，”于哥摘下墨镜朝着桌上一扔，“累得我都看不清东西了，眼花了。”

　　陆明深很想说晚上不戴墨镜的话还是能看清东西的，不过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前一阵子上面给我派了一个一天的师傅，是谢云归。”

　　结果于哥一听到谢云归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原地满血复活，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我的天，你知道他搞出过什么事吗？他有个情人。”

　　这个陆明深能理解，谢云归都在找儿子了，那想必是有情人的。

　　不过等一下，鬼差本质上也是鬼，应该都是没有婚姻关系的，也无法和活人成为夫妻，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明深还想再问，偏偏这时脑袋忽地疼起来，便匆匆和于哥说了一声，去了洗手间。

　　从医院回来以后，陆明深就在时不时地头疼，他没有想到那个婴灵会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不仅如此，此刻，陆明深去洗手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得可怕。

　　他一闭上眼，眼前出现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盏暗黄的摇晃着的灯。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话响起在他的耳边：

　　“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你得拿出证据。”

　　“凭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吧。”

　　……

　　“年轻人，你身上怨气很重啊。”

　　陆明深陡然睁开了眼。

　　撞入他眼中的是镜中的他的模样，还有几团趴在他肩头的灰色的雾状东西——陆明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无法聚形的残魂，平日里一遇到怨气它们就会兴奋地扑过去吸食。

　　陆明深没有想到，此刻它们会趴在自己身上。

　　它们，在吃什么？

　　……

　　啪，下一刻，陆明深抬起手掌，虚空结印，狭窄的卫生间里响起一阵惨叫后那些东西便消散开。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去拉门，发现打不开了。

　　应该就是刚才那些东西搞的事情。

　　陆明深冷着脸又是抬起手掌，破开了门以后回到于哥身边，坐下。

　　于哥夹了一筷子鱼肉嚼着，含糊不清地问他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陆明深坐得直直的：“门坏了。”

　　于哥继续吃：“什么门坏了？”

　　接下来，陆明深说的话让于哥拎起了啤酒瓶。

　　陆明深说：

　　“通向我的心的门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