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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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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京城,陆陆续续的竟落了大半个月的雪。
这里是皇城里最偏僻的冷宫,平日里也没有人来打扫,积雪竟快要将台阶给淹没了。
“开门开门,成日里关着门,也不知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个穿得厚实的嬷嬷,拎着半桶水,骂骂咧咧的敲打着紧闭的院门。
在这寂静的深宫里,显得格外的刺耳。令人心惊。
吱呀一声,一个穿着单薄女子打开了紧闭的宫门,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还未等她开口,那嬷嬷就将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许是雪积得深了,也未听到什么声音。
“这是今日的水,赶紧提回去。”
嬷嬷不耐烦的说,“真是,这大冬天的,每天还得给你们送水。”
女子瞧着眼前的水,不过只有小半桶,还连一点热乎气也没往上冒,当下就怒了。
对着那嬷嬷说:“郭嬷嬷,前些日子您说没有炭,今日竟是连烧热水的柴也没有了?真是辛苦您大老远送了半桶冷水过来,我竟不知这偌大的皇宫已穷成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按时给您月俸呢?”
郭嬷嬷一听,神色一变,轻蔑的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撇了撇嘴说
“有水用就不错了,天寒地冻的,热水可是稀缺资源,当然是要紧着贵人们用了。”
“这宫里那位,还当自己是处尊养优的主子呢?也不看看现在的形势,皇上没杀了她就是仁慈了。”
“我要是她,早一根绳子摸了脖子随着先帝去了,在这没脸没皮的活着,真是不知羞耻。”
“你,你。”女子一时被郭嬷嬷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上去撕了这老虔婆的嘴。
可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皇宫,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
她今日若得罪了这老虔婆,今后受苦的还是她主子。
女子咬了咬牙,恨恨地擦了把眼泪,拎起地上的水桶头也不回的走了,并重重的关上的宫门。
“呸”,郭嬷嬷看着紧闭的宫门,朝门口吐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嘴里嘀嘀咕咕的说
“哼,跟我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
夏缨拎着半桶水,推开了房门,这房子窗纸早破了洞,也没有人来补,时不时的就吹来一股冷风,这屋内的温度竟比屋外也高不了多少。
“娘娘。”夏缨走到榻前,榻上未见人,只有被子拱起了高高一团。听到人的呼喊,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一张脸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夏缨书读得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她只觉得是神妃仙子下凡,纵使她看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时长会被惊艳到。
可现在这美艳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眼下乌黑,嘴唇也冻得发白。
“何时了?”沈芜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说了句。
“巳时了。”
“帮我打水,我洗把脸。”沈芜裹着被子,纹丝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是她动不了,真的太冷了。她听着外面的冷风呜呜的嚎叫声,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还不去?”沈芜回过神来,发现夏缨站在榻前一动不动。这丫头平日里都勤奋的很,怎么今日却懒了。
“娘娘,”夏缨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哽咽着说
“今日,今日她们…送来的…送来的是冷水。”
“哎。”沈芜叹了口气,转而宽慰夏缨说:“别哭了,世态炎凉,谁让我们现在在这里呢。冷水就冷水吧,比没有水的好。”
沈芜早就知道皇宫是一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落到自己身上。
世人皆知她沈芜是个美则美矣,却爱慕虚荣的女子。
为了攀上太子,一脚踹了有婚约的未婚夫。
谁曾想,这太子即位,却沉迷丹药,搞得民不聊生,不过三年,就被推翻了,落得个身死的下场。她这个皇后,也就跟着落魄了。
而偏偏推翻她夫君的人,就是她踹了的前未婚夫,更离谱的是,她前未婚夫,竟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就这样,她前未婚夫在众望所归下登基为帝。
前朝那些臣子,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以雷霆手段血洗沉疴,重立门庭。
若说按他这性子,沈芜这前朝皇后也早就该死。
却偏偏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只是将她困于这冷宫。
这倒是迎得了朝野上下的好名声,说他仁厚,不与女子计较。
可沈芜却觉得,他哪里是不计较,分明是恨她入了骨子里了。
放她在这冷宫里受尽磋磨,看尽人间冷暖。
寒冬腊月的,先是断了炭,再是断了热水,不就等着她去求他吗?可她偏不。
她偏偏不能如了某些人的意。他想看她后悔,想看她活得卑微,可她偏不。
不过是冷宫罢了,不过是没有热水罢了。总归不是活不下去了。
再说了,她一个前朝皇后,又该以何面目去求他?
求他顾念旧情么?他大概只会记得自己抛弃了他。不弄死自己,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吧。
是啊,有谁会记得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的旧情。
一泼冷水浇在沈芜的脸上,凉得她一阵脸疼,连脸上的皮肤也紧绷了起来。
哆嗦着用帕子擦干了脸,沈芜赶忙将冻僵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桌上的饭菜还是昨日的,一点点的油水因为高冷的天气早已在盘底凝结。
菜也蔫巴巴的,让人食欲全无。
沈芜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刚离开的这一会儿,被子里的热乎气就已经散了大半。
还好还有一点余温,只是她体寒,四肢都是冰凉的,想要把温度重新暖回来也不容易。
人一到了冬天,就犯困,沈芜躲在被子里,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半年前
“报,皇上,叛军已经攻破城门,正往承乾殿来。”内侍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一进来就跪倒外地,身子不停的发抖。
“废物,一群废物。”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将桌上的丹药一齐掀倒在地。平日里那些丹药可是他的心肝儿。
现在却躺了一地,成了无用之物。
沈芜看着皇帝疯癫的样子,露出了一抹冷笑。
求仙问道?这下倒是不用求了,可以直接升天了。
沈芜的心里说不出的畅意。这抹笑意倒是被疯癫中的谢晏察觉到了,当即走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贱人,你也敢嘲笑我?”
不知是不是癫狂给了谢晏力量,平日里一个病恹恹的人,此时竟将沈芜掐着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脚尖都已离地。
沈芜双手掰着谢晏的手,却使不上劲,因为她要窒息了。
脖子的痛远比不上窒息的痛苦,她喘不上起来,也吸不进气,整个人被憋得青筋都爆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芜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整个人从空中跌落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
濒临窒息的她,用于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整个人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谢晏用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俊美的面容早已扭曲,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的姘头,就要推翻朕的江山,取而代之,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解脱了?”
他几乎是瞪着眼睛说出的这句话。
“本来,我该杀了你,让你和我一起殉国。可是,我突然后悔了。”谢晏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望向沈芜的眼神充满了温柔。
他的手指滑过沈芜的脸庞,仿佛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可他眼里的温柔,却夹杂了一丝刻毒的恨意。
“我要你活着,让你看着你爱的人,是怎样的误会你,恨你,折磨你。”
“我要你永远,不得所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晏说完,又开始疯狂大笑。宫人们都跪了一地,不停的抖动着身子,就怕皇帝一个发疯,把他们全杀了。
“报,皇上,叛军已经到了承乾殿宫门了。”
“好啊,好啊。你们都拿去,拿去。”
谢晏听到军情,将承乾殿内能摔的都摔了,能砸的也都砸了,宫人们就是被砸到也不敢吭声。
最后,他发完了疯,从墙上抽出了一把剑,这是谢家王朝几代君王传承之剑,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中。
“沈芜,朕诅咒你,永远不得所爱。”说完,谢晏就抹了脖子,温热的血液溅了沈芜一身。
沈芜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抽走了谢晏手中的君王剑,将它合入剑鞘,握在手中。
“皇上,驾崩。”
沈芜咬着牙说出了这四个字。永远不得所爱?真是恶毒的诅咒。可惜沈芜现在早就不知道,爱是什么了。
若说恨,也没有。随着谢晏死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恨,也被抽走了。她只感觉到,空虚。
年轻的帝王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死不瞑目。
貌美的皇后浑身血污,跪在地上,双手举着帝王剑。
宫人们头早已埋到地上,不敢抬头。
叛军进入大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将军,皇帝已死。”
叛军进殿后,自动站成两列,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军缓步踏入殿内。
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还是一如既往地风光霁月。
沈芜想,上天真是偏心。什么最好的,都给了他。
“妾,沈氏阿芜,为将军献上帝王剑。”
这是投诚的意思。谢晏既然让她好好活着,那她就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银色的战靴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沈芜举得手都酸了,却不见他拿剑。
沈芜抬起头,却发现,他早已背对着她而立。没有给她半个眼神。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世人皆想求的君王剑,他却视若敝履,或许,他视若敝履的,还有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