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不识君》D01

1、壹 / 倘若有来世

　　“师兄，今年您也不打算收徒吗？”
　　“师弟，不必再劝我了。”
　　“您每年都说收徒这个事要看缘分，可是，你看这缘分什么时候来啊！”
　　“等着，缘分自然会到……”
　　白玉座上的易无琰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看不出他的悲喜，只是静默着。在琉璃毯上长跪不起的秦铉无可奈何，他次次来劝，却终是被次次劝退。无琰师尊已闭关多年，说是养伤，只是养了几百年，这幌子也再明显不过了。而秦铉，还是看在是同窗多年才得以请见。别的师尊都桃李满堂了，偏偏他底下无一人掌门，每年数数来来都觊觎着这个位子。
　　秦铉冷哼一声，只得离去。过了好一会，易无琰才缓缓睁开了眼，眼里尽是黯然淡色。
　　这是他等待魏凡清转世的第五百一十二年。想来今年这会山下人间该是热闹景象，只是与他无关罢了。他挥挥衣袖，抿了口茶，觉着晦涩了。

　　确实是热闹。
　　一个身着破烂的少年穿过阑珊的街道，他一人身材瘦弱得以灵敏的穿梭，而身后追赶的几个却撞倒了好几个铺子。
　　“你个小野种！跑什么！不许跑！”后面的追赶声越来越靠近，被叫小野种的他嘴角勾起：傻子才会听你的。顺便回了个头做了个鬼脸。后面追着的人越是恼羞成怒，不惜拿东西砸向他，他顾不上躲闪，被硬生生砸到了头。但却并未慢下来，反而要将他们甩开了。
　　只是他跑的快，不知追在身后的人停了。
　　“喂！那是无琰师尊的领地！你不能再过去了！”听见昭告，他只是愣了愣，便一不留神栽倒。但那结界并未拦着他，他倒在清樾云径，不是地面，不会很痛，反而很舒服。后面的人见他进去了，便也争先恐后的前去，却一一被结界拦在外面。
　　“没事吧。”透在他耳边的温柔的声音，瞬间将他的耳根染红，他抬头，对上那青黑的眼眸，几缕碎发散在易无琰隽秀的脸庞。这，这人是妖孽吗，比女子还好看。他心里不禁想到。
　　易无琰的眼睛盯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只是那熟悉的青色瞳孔，和面红耳赤的神色，都在一点一点告诉他，那就是他。
　　我找到你了。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
　　“无琰师尊！”在场的任何人无一不跪下，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无琰师尊了，这次出山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易无琰腰间佩戴的玉佩和他身边的那只云鹤，都显示着易无琰至高的身份。
　　少年颤抖了几下，向后退去。易无琰并没有在乎他人的目光，向坐在地上还愣着的狼狈的他伸出手：“怎么？”只是这句话一出，便让在场的人都压了股气。
　　见他无动于衷，易无琰才直接将他抱起，他错愕，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拍拍衣服自己站了起来，易无琰更是轻笑出声，默道了句：还是和以前一样有骨气。
　　“怎么没人吭声？没有人想解释下？”又是这种语气，但多了些戏谑，少年用警惕的眼神偷瞄着他。易无琰笑笑，将结界关了，在不远处追着他的人跑前，说道：“这小野种妄想来清虚拜师，我们好心拦着，反倒让他冒犯了师尊您，是我们不对。”说的是冠冕堂皇，谁知不是添油加醋。
　　小野种？真有趣。我等了五百多年的人是你们口中的小野种？
　　易无琰瞥眼看他什么反应，他刚想反驳却在接到易无琰目光后闪躲了。
　　“哦？是吗……这清虚，也不算什么高贵的地方，不过我看，辱没他人的人，好像更没资格进来吧。”易无琰微微笑着，这话说的是够明显了，人人皆知他这是护着这小野种。易无琰甚至懒得抬动眼皮看他们一下，全神贯注地仔细打量这“小野种”。
　　他们知道易无琰话里有话，再说也便是要被迁怒怒火了，况且他们还是少年有志前路长着，何必因为一个小野种惹上说不定以后的师叔呢。可偏偏有个不知趣的人喊道：“他没有灵根，还拜什么师？修什么仙？”
　　易无琰的眼神瞬间尖锐了起来。我的人还是你们能欺负的？但他仍然微微笑着，只是同笑面虎般，将这股温柔之气慢慢转化成了怒火，无处显现的压制着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的唇瓣微微张开，喉结上下滑动，一个字一个字的吐息：“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不仅眼前这个少年震惊的望着他，连姗姗来迟的秦铉都目瞪口呆。他一个凡人，连乞丐都算不上，不仅不受人待见，还没有修行最重要的灵根，竟然，竟然会被受万人瞩目的无琰师尊收为徒。他怎么可能错失良机：“愿意！”
　　师弟还想阻拦，而易无琰毫不在乎：“那今后，你便取名为魏凡清，可好？”
　　想来他无父无母，生来便没有名字，他便应道：“是，师父！”
　　他刚被予名，心里不胜感激，知道该给易无琰磕三个头，但他刚想跪下，就被易无琰拉住了手。易无琰侧眼轻笑的看着他：“我们之间毋须多礼。”魏凡清似被揽在他身后，心里有一股暖流油然而生。
　　“师尊！还望慎重考虑！”到这地步，秦铉还想阻拦。
　　不料易无琰根本没正眼瞧他，只字说道：“今后，魏凡清就是我的徒弟，要是谁敢再对他无礼，就别怪我不留情了。”
　　易无琰将魏凡清带走，只留下秦铉扶额，他还是没拦住师尊收下这个没有灵根、还没有天赋的孩子。但可能，这就是师尊口中常说的缘分到了吧。

　　清水居。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易无琰将魏凡清不舍的放下，“去换件衣裳，等下我们用早膳。”魏凡清还没反应过来，易无琰就已经丢来了一件淡绿色的素衣，然后为他放好了一池温水。魏凡清在氤氲的水汽缥缈里差点睡过去，他难得如此舒适，如果不是无琰师尊，他还指不定在那被人拖去打死了。他对易无琰由是感激，也希望自己能报师恩成为令师父为之骄傲的徒弟。
　　魏凡清出来的时候两个小脸已经红扑扑的了，易无琰还候在池外，他哪见过这么可爱的魏凡清，但还是忍住了想要扑上去的冲动。只是没想到魏凡清自己送上门了：
　　“师父……那个，我不会穿…”
　　“来，师父帮你。”易无琰表面毫无波澜，但心里已经泛起阵阵波痕。他就站在魏凡清面前，十二三岁的少年，肌肤却如女子的那般白嫩柔软。而魏凡清还在盯着他手头的动作，他只好正正经经的帮他一层一层着好。
　　等整理好袖口，易无琰转过身咳嗽两声，然后马不停蹄的跑了。
　　只是易无琰没想到魏凡清截胡了。易无琰身边的仙鹤化为了人形，它是被易无琰救下，为了报恩成了负责这府里吃食的侍从。难得见府里来新客，不得好好招待？
　　“我叫阿宿，我可以叫你阿清吗？”眼前这个鹅黄裹身的少女着实没让魏凡清想到是那仙鹤。他很少与人正常交谈，还是与这么美的女子，不免有些羞涩：“嗯…”
　　阿宿反而被逗笑了，开心的拉着他这逛逛那逛逛。府居寒松山之上，魏凡清几乎没看见什么人在府中，但清幽寂寥、白白朱朱，一园景色翠色欲流，似那桃花源的山光水色；一园则是高山深涧，竹林丛生。魏凡清被阿宿拽来拽去的差点迷了眼，只是浮光掠影的大致走了一转。
　　“阿宿，师父说要用早膳……”魏凡清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走吧阿清，我带你去！”阿宿一边跟魏凡清嚷着易无琰这不好那不好，一边在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的。
　　很快就到了落鱼阁，易无琰早在里面等候多时，他再回头找魏凡清时，人已经不见了，一想便知道是那爱玩的阿宿带走了。他也便等着，只是没想到等的菜都凉了，两人才手揽手的回来了。
　　易无琰沉着脸，菜凉了没关系，还可以在做，但人被拐走了就不行。
　　“阿宿，去，菜都凉了，做过。”易无琰气得话都变成一段一段的了，阿宿只得乖乖放开拽着魏凡清的手，魏凡清刚感慨终于能轻松了，就又被师父拉着坐到了他旁边，对他那就跟多久不见的父母般嘘寒问暖。而魏凡清也句句应道，他第一次被人这么热切的关心着，有些开心，也有些害怕。
　　阿宿偷偷看着他们，无琰师尊对那个叫做魏凡清的实在上心，而且还一反常态收他为徒了，她等了两百年也没等到的机会，就这样让他夺去了。不过这魏凡清的来头，她也只不过在易无琰醉酒时听过。
　　也是，她和易无琰区区相识一百年左右，而魏凡清早在五百年前就与易无琰相爱，她算什么。
　　“阿宿，疑惑什么？”
　　“师尊你又读心？！”
　　阿宿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易无琰看透，才开始认认真真煮起饭来。
　　她想起那次易无琰在竹园喝醉，嘴里念叨的都是那三个字“魏凡清”。
　　她问道：“魏凡清是何人？”
　　不料易无琰听到这名字一时就清醒来，又混混沌沌的。“哈哈，”他轻笑声，捏了捏她的肉脸，“魏凡清，是我一个故人的名字。”
　　“只是故人吗……”她低头嘟囔着。
　　接着易无琰昏睡过去，阿宿叹口气，又要麻烦她这个小女子了。

　　只是故人吗？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