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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Chapter 110 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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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得不感叹,顾仰已经下班了还能好声好气的接他们那么多电话,确实是个好脾气。
景夙是个幸运的人。
在他讲明白自己是谁之后,顾仰顿了一下然后换了一个语气。
“你是景夙?”顾仰问。
“是。”景夙回答,“二院心理科的。”
“是你的朋友要做手术?”顾仰问。
“就是上午那个新闻里的男孩子。”景夙说。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顾仰问。
“很重要。”景夙吸了一口气,“很重要。”
“……这样,我们做个交易。”顾仰好像清了清嗓子,“我帮那个小男孩做个手术,你帮我看个病人。”
景夙听到这句话之后松了一口气,因为终于有谈判的条件了。但是他又开始有些迟疑:什么样的病人那么难诊断,值得顾仰在拒绝那么多次之后拿这个当做条件而答应。
“可以……”景夙还是答应了,“什么样的病人?”
“他大概……几个月之后回国,或者一年,或者更久。”顾仰说,“……别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赶紧把病人送过来,我现在回医院准备准备。”
电话挂了。
景夙抬头看了看聚集在大厅里为之焦急的一群人,然后又透过玻璃看了看恒温室里躺在轮床上闭着眼睛的阙洲,周围是忙碌的医护。
密密麻麻的管子和针头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阙洲围在里面,似乎这样那颗心脏就可以暂时地维持跳动。
一切像梦一样。
“可以做了。”景夙说话的时候有些沙哑,他意识到之后清理一下嗓子,“顾仰答应了。”
这里的医护苦中作乐,听到可以做手术的消息竟然笑着抹了抹脸,然后飞快部署相关工作。阙洲身上插着一堆管子,手上输着血,呼吸机正在一闪一闪地运作。
心电图,呼吸频率,每一根线上的曲折都意味着阙洲还在。
他被平稳且飞速地推下楼、进救护车、然后这辆车在平坦的的马路上极速行驶,唰然向前。
周围的景物向后划去。
菏州是一个有温度的城市。这个城市有两波晚高峰,一次是在六点多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此时此刻这个繁华的城市亮成一片灯海,熙熙攘攘,人车拥挤。但是特殊车辆在这忙忙碌碌的马路上却有特权——大家见到救护车鸣笛闪灯,非常默契的四十五度让道。
景夙还记得,自己当年在驾校里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课——面对特殊车辆必须让行。
夜幕笼罩着这一块辽阔的土地,她滋养了这么一群谦逊善良的人类。一盏盏明亮的灯似乎完璧,照着这个喧闹的大都市。
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又隐回去了。
网络上的舆论还在如野草一般的疯长,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争先抽芽,各种猜测五花八门,甚至有些即将失控的趋势。不过这个时候景夙也管不上这些了。
在这一方略显逼仄的救护车里,阙洲正安安静静地在轮床上躺着,两个手上都在输液,一个输的是血,另一只手输了一种景夙不认识的透明药液。
这不重要,他不用管。
为了到市医之后顾仰开始手术得更加迅速,剃头发这个工作已经完成,阙洲的脸型很好看 ,完全能驾驭得住这一个寸头。但是他的头皮充血,一块一块乌青吓人,景夙很清楚这里有一根骨头断了,但也很清楚这一颗鬼斧神工的大脑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坏了。
他在身上还伴随着多处擦伤和一出脱臼,不过这些跟他整个头受的伤比较起来还算是轻伤。
阙洲这个人毫无生气。他的各项生命体征在旁边的显示屏上一目了然,心跳缓慢,呼吸缓慢,血压血氧降低……
景夙深吸了一口气。
他把手指放在阙洲一根手腕的脉搏上,希望可以通过这轻轻的搏动向自己证明一些什么。
初见顾仰的时候他身上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浓茶味儿,一闻就知道顾仰已经强制唤醒过他自己了。只不过景夙没什么心思关心对方,只关心顾仰嘴里描述出来的那些病情以及他对众多检查报告的分析。
一个小时后,顾仰看完了这些报告,制定了一个手术计划,然后就是漫长的签字。
金属刀具的碰撞声,胶带的拉扯,鞋子走在地板上的声音。术前准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些冰冷规矩的白噪音让景夙心里冰封了一层孤独。
结霜。
其实景夙在顾仰进手术室之前还问了一句话。
“如果手术成功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顾仰明显是被这个沙哑的声音给愣了一会:“应该不会很快吧,这也是场七八个小时的大手术,开颅,之前的病人几天一周一个月的都有。”
“我可以离开……两天吗?”景夙看着他。
其实这时候顾仰还没琢磨明白,明明刚刚的电话里说手术台上这个昏迷的男孩子很重要,为什么现在临到做手术了却说要出去两天。
“为什么?”顾仰问。
“我想……我想回老家给我爸妈扫个墓。”景夙没有过多的解释。
顾仰早上也看过新闻,听到这句话之后恍然大悟:“两天应该没问题,他醒不了,再说你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去吧,父母最重要。”
景夙点点头。
“手术这边你不用担心。”顾仰说,“我尽我最大的努力。”
景夙并没有马上走。他看着阙洲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亮起。
可能是因为顾仰跟景夙交换的筹码太重,顾仰对这次手术格外上心。他们是从十点多开始做的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半,周围的每个医护都很疲惫,只有顾仰全程表现出了极度的清醒。
手术结束在四点半,阙洲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五点了。
手术整体来说很成功,他身上的血渍也已经被清理干净,所有的碰伤擦伤都被纱布仔细包扎,脑侧那一排整齐的缝合线似乎宣告着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他的神态极其安静,似乎下一秒就会睁眼。与刚刚被救上岸的他来比,那些痛苦和紧绷已经在他脸上无处可寻。
手术室外面没有人。顾仰亲自把他送到了一个单人病房,然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护工。
顾仰或许只能从那天的新闻上知道阙洲发生了什么,那篇长长的文章他也没能抽出时间去仔细看,但是他似乎可以从这张平静干净没有血色的脸上读出些压抑的故事。
这荒唐痛苦的两年或许为他留下了什么,这个淬过火的灵魂在无数次抗争与绝望中看见了东方那一颗凌驾于地平线上的太阳。人任何时候都要抓住一些东西,相信一些东西,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世间的道说不尽,人人都有独自要走的荆棘。
其实沈成禾还给景夙放出了一些消息,捉拿许翊,调查整个MG,他们告诉他喂先生已经抓到了,心协也有待调查,吕峰本来已经进看守所了现在又被拉出来遛了一圈。
阙洲的那些同学也不单纯,有一个叫周竞的室友,他的父母跟这些人也有一些牵扯。
阙向海并不是一点都不知情,但是也确实知道的不多。当年他是用的子女教育问题威胁的那一帮老警察,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核实当年那些老警察是不是真的闭嘴了,还专门拍了一个纪录片。
甚至他们发现警局里真的有内鬼,是技术部的一个干将,就是程微风,也是他在阙洲行动的那天动的手脚,让那些隐私信息穿过漏洞短时间地停留在互联网上。
许翊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已经被安排进调查日程了。
“景夙我跟你说,阙洲这个人心也是够大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行动吗?”沈成禾给景夙打电话交代这些事情。
“因为许翊和他周围几个主要亲戚今天都在飞机上啊。”景夙也看了一些新闻。
“那你好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沈成禾开始吊他的胃口,
“嗯?”
“我们查了他的一部分通讯记录,一个月前左右有一个人给他发邮件告诉的他这个消息......哈哈哈阙洲也真行,居然真的信了。嗯,也好,这次算是没信错人,但凡这是他们下的一个局,我都不敢想象阙洲现在会面临多惨的后果。“
现在的情况就不惨了吗。景夙心说。然后他对沈成禾的话表示认同:“老天爷已经让他痛苦那么久了,也该让他赌赢一次了。”
“那是一个姓江的女士,她说她认识你。”
“江南?”景夙问。
“嗯。还真认识?“沈成禾有点震惊。
江南......这是一个挺复杂的人。
“她是不是也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景夙问。
“是的。之前她是拿着许翊的钱办事的,干了很多侵犯个人隐私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触犯了法律的,但是结合她最后背叛了那一群人,应该也不会判的太重,我估计法院会考虑这个。”
“挺好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和跟踪。
但是景夙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他的爸爸是怎么死的,真相他已经知道了。
这几年来是谁一直在对阙洲赶尽杀绝,他也都知道了。
至于之后的怎么审判,能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这些事儿都跟他没关系了。
景夙出去这两天其实干了挺多事儿。
他回忆江扫了个墓,在那几束枯萎的小白花和一束新的小白花前面站了很久。
他回到菏州之后还去了趟警局,甚至跟喂先生见了一面。
喂先生就姓魏。
他们见面的时候场外出奇的平和,沈成禾本来都做好两个人打在一起的准备了,甚至连负责拉架的实习生都安排好了,监控都给掐了,但是两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准备打架。
两个人的对话极其简短,就像是一段朋友的闲聊,但似乎又暗藏着些什么。
“耽误事儿啊,”喂先生笑笑,“首都那儿还有一个抑郁的五六十岁的老头没来得及治呢。”
“年龄小的医生哪那么容易治的好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景夙啧了一声,喝了一口桌上一次性纸杯里的水。
“……这才两天呢,你这都有黑眼圈了。”喂先生笑着看了看他,“瘦了。”
“两天你是怎么看出来瘦了的。”景夙也对着他笑笑。
“真瘦了。”
“不客气。”
两天之后他回到市医,听闻了顾仰这几天每天除了做手术就端着个小本子跑到阙洲病房里盯着各种生命体征……不知道这算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那个绝望的裹挟着血与泪的夜晚已经过去,一切恢复平静,似乎之前的风平浪静都不存在……但是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顾仰听说是自己之后就那么痛快的答应做手术。
十点到四点半,这是完全颠覆顾仰自己作息的一台手术。
他曾听外界有传言,说这个副院长是一个非常讲养生的人……所以顾仰说的那个病人究竟有多严重?
他们自己医院治不了吗?
顾仰每天都跑过来盯着阙洲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有个医学奇迹你想听吗。”顾仰看他进来了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这个椅子让给他。
“说说。”景夙点点头,“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学奇迹就是他手术后的三个小时就醒了……确切的说是醒了不到两分钟,后来又继续昏迷,虽然现在的症状很符合平常的开颅手术吧,但是你不得不说他三个小时就能醒这确实是一个医学奇迹,反正我这拿了快十年的手术刀了也没遇到过。”顾仰不禁感叹。
“三个小时……是什么概念?”景夙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么大一台手术,那么深入脑部,少说也得几天一周吧……做到这个程度的最后恢复不过来植物人的都有,”顾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的意思就是他这一醒还是很神奇的……”
“有多清醒?他说什么话了吗?”景夙精神开始紧张起来。
“我当时也没在场,护工转告给我的。”顾仰向旁边沙发上规规矩矩坐着的一个护工使了个眼色,“清醒是非常清醒,就跟我们现在差不多了,意识清晰思维严谨,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问时间,还有一个是问关于你的,问你在哪里。”
“怎么回答的?”景夙紧紧盯着顾仰。
顾仰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就回答你去扫墓了啊。”
“那他现在……?”
“他现在还处于开颅手术之后典型的深度昏迷,你看这个脑电波……算了你也看不懂,客观的来说,他自己只要有活着的欲望他就会恢复,毕竟青少年,但我觉得他这个状态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不过也没事,我相信他自己是可以的,先观察个几周吧,要是过了一个月再考虑彻底恢复不了的问题。”
顾仰走了。
临时护工也走了。
景夙独自坐在这间病房里,看着阙洲清晰的脸部线条,他此刻非常非常的安静,脸上一片苍白,右手正在输液,心电图脑电图呼吸频率脉搏频率的那几条线是他现在唯一传递给外界的信息。
而现在的他……躺在病床上,似乎连一生一死都变成了未知数。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酸胀疼痛充血。
“阙洲。”景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顾仰所说的医学奇迹……
有没有一种可能,阙洲只是太迫切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了,只是太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爱他……所以他在手术结束、大脑刚刚达到可以运转的水平之后就强制开机,他太想要知道一个结果,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这些爱还存不存在,在听说自己去扫墓了之后阙洲会不会是误认为自己……
景夙深吸了一口气,酸胀在他鼻尖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