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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二 进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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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行简将“汽转球”底面的刻印翻出亮在众人眼前。
离得近的几人确见上头有一枚印,有些像刺史府的印,可他们也认不得真假呀。
判官看着荣行简手里的案卷,不由心中一紧暗道不好,他意识到刚才他们三人在那结案书上盖了印,正给荣行简提供了对比材料。
不然她是没法见到刺史印的样子的,也拿不到证据。
没有手里的印记对比,即使赃物上有刺史印刻,也完全可以说是造假,陷害。
此事赵管事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荣行简因他工艺高超,给了样子特地命他在那“汽转球”上刻了印。
他当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要救儿子就得按荣小姐的话做。
等他做好之后,便将“汽转球”交给了荣小姐,他以为是荣小姐有其他用处。
可是此时,“汽转球”那么扎眼一个大球戳在眼前,他明白了它的用处。
他看向荣小姐,只见荣小姐并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而他眼中却不止荣小姐,还有刚刚得救的儿子,以及得以昭雪的女儿。
他们赵家作为匠人,公主府家臣,生死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这件事,这一刻,他决意带进坟墓。
荣行简看向刺史,这“汽转球”整个燕朝都不会再出一个,而这个“汽转球”本身的金属冶炼工艺明显可以判断并非本朝工艺。
而她们公主府在所有人看来又是得不到刺史印的,一旦断定刻印为真,那么刺史将彻底陷入无法自证的深渊。
刺史与荣行简对视着,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从案情的焦点变化以来导致自己心中没着没落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了。
那就是荣行简的目的。
他原本以为无论荣行简做什么,说什么,终其目的都是为了保住她们公主府的人,并且清除公主府打死人的名头。
没错,他以为自己是猎人,荣行简是疲于奔命全力自保的猎物。
现在看来,荣行简从走进这个公堂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她看到了事件背后真正的掌控者,既不是公平,也不是秩序,而是老刺史。
一旦打倒老刺史,那么不论是想救人还是打造公主府的名声权势,都将一扫阻碍,后顾无忧。
老刺史在嘈杂的公堂上沉默了,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才是猎物。
老刺史感觉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是短短几瞬,他掩盖在胡子下的嘴唇终于蠕动起来,但并没有在荣行简的注视下与荣行简搭话,反而问起公主府的亲兵来:“你们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说来。”
“若有诳语,罪无可赦!”
公主府亲兵首领上前,公堂也在判官大汗淋漓的指挥下重新归于平静。
匈奴人被五花大绑押至一边,判官本想先将他们押至堂后,却被荣行简以“涉事匈奴应该留在堂上才好还刺史清白”为由阻拦。
一个是怕被押下去了匈奴人就趁机被“喀嚓”掉,再就是确如她所说,匈奴人是这件事的重要一环,没有道理不在场。
赵小四已经与赵囡囡一道走到一边,站在了父母身边,他眼中尽是劫后余生团聚的惊喜,赵囡囡却满眼担忧的望着荣行简。
她察觉到荣小姐这次的计划似乎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可恨自己帮不上荣小姐的忙。
荣行简环顾四周,看到了每个人脸上各色的神情,最终给了赵囡囡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姑娘竟还在担心自己,难道不知她的战争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她的战场并不在公堂之上,而是从她站出来指证那一刻开始的整个社会。
公主府亲兵的领头人连与荣行简的对视都没有,因此显得可信程度格外高。
亲兵首领将全过程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中间偶尔无伤大雅的口误又思虑后更正,中间有些语焉不详但可信度十分高的话,众人听了都觉得是真相。
荣行简一边对着禀告的内容,检查自己的计划有无错漏。
亲兵首领禀告什么荣行简早有提点,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说真话,不清楚的就是不清楚,但要知道什么不能说。
确实,如老刺史所说,自从他一家试图道德绑架公主主动让出刺史府作为公主府,搬了家以后,确实没有告诉匈奴人位置。
当时公主进城,这是大变局,谨慎如老刺史在这要命的事上自然不会打马虎眼。
甚至可以说对匈奴一方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甚至连他们自己家人回家都按照吩咐要绕上一绕。与匈奴人打过交道混了脸熟的亲信,更是要掩面出入。
而不定期不定人来的匈奴人自然是不知道刺史如今家住何处的。
可是荣行简知道呀!
荣行简不但知道,还作为公主府的代表去对“病重”的老刺史表示过慰问。
她不仅仅知道刺史一家现住何处,还知道住处里是什么样的。
当时老刺史为显示自己高风亮节,忠心耿耿,更为了迫使公主“自愿”照顾老臣,把让出去的刺史府再让回来,住的地方可谓寒酸,只是勉强凑合。
事实上,在荣行简拜见过之后,几次会面交锋,老刺史已经准备搬到好一些的地方去了,只是这是真正的搬家,和凑合搬出去的计谋不同,合适宅邸,合适的位置,都需要时间。
他们还没来的及搬。
刺史听着公主府亲兵的陈词,心逐渐下沉。
恍惚间他想起最初在九原为官的艰辛与困难,那时候的住处,和现在也大差不大。
坐到刺史的位置,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他还记得当上刺史的那一日,他知道以他的出身、势力,他的官职已经走到顶了。
因为对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认知,他并不贪图更大的权势。
直到北方边境匈奴屡战屡胜,朝廷节节败退。
而后朝廷着手治理边境,以军治州,除了他这羁縻州九原。
周边顶在对战匈奴第一线的几州势力错综复杂,他在夹缝中求存,一心想保住九原。
当年昼夜难眠辗转反侧之际,他最终决定走那条看似最不可能的路,这是保住九原不被其他州吞并治理的唯一办法。
自他与匈奴勾结,战火向两侧分散,其他州被匈奴不规律的快速攻击拖住臂膀,疲于战斗,再无暇顾及中间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九原。
而匈奴的回避使得此地牧民得以修生养息,少有受到零散匈奴的伤害。
九原才终于开始发展。
代价就是允许匈奴乔装后进入九原,不论是资源,还是消息,都不受限制,甚至提供了便利。
原本在朝廷着手治理边境后,胜多败少的“邻居们”逐渐由盛转衰呈现颓势。
有几场能赢的小打小闹也失败了,仿佛匈奴彻底看透了他们。
两边长官只当本就有优势的匈奴人打的多了对他们的了解加深,所以由最初的试探与退让,变成了如今这样常常苦战才有可能取胜的局面。
这倒是兵家常事。
可在战场上,一丝变动都可能导致兵败。
刺史与匈奴勾结便是在匈奴与燕朝的战争天平上,放上了自己的筹码。
只是那时候那些匈奴人来,也只有匈奴中有些权势的人才能来的了,也还不够格与刺史面见。
匈奴有什么事,都需要多方拜托,然后与刺史的下属亲信交谈。
这不仅仅说明在这勾当与交易中,刺史是占上峰的,更说明在燕朝北部边境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燕朝是占上峰的。
匈奴的兵马再勇猛,国力仍是不比燕朝。
当时刺史与匈奴勾结的事实,较之今日,要隐蔽的多,安全的多。更不会出现如今在公堂上的这一幕。
刺史有些感慨,有些东西,在时间的流逝中早就开始改变了。
而这样的改变,是他促成的。
他的所作所为让匈奴逐渐占据优势,此消彼长间,他与燕朝一同落入低谷。
他看向荣行简,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公主来到九原,荣行简便已经派人在城里盯着了,她自己出来走过城中的许多地方,更是确定一个有着边境问题的城池,不会脱离出暗中勾结的囹圄。
只是交易大小,有多少勾结的问题。
在九原的这段时间,经过荣行简的观察与推测,刺史勾结匈奴是十分有可能的。
但无论如何,匈奴人都不能刚巧被公主府的亲兵在刺史住处被捉住。
于是在发现匈奴人进城后,城中公主府的亲兵就在荣行简的布置下更改着巡逻游走的方位。
匈奴人虽仗着关系不惧怕公堂,但仍然会尽量避开官兵,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然而然地在不停地规避中来到了刺史住处附近。
荣行简在刺史的目光下,毫不闪避的回敬着视线。
公主府的亲兵禀告完毕,众人不由咋舌。
在公主府的亲兵的叙述中,他们中在刺史府附近片区巡逻的人发现匈奴,便悍不畏死的冲上前与匈奴人搏斗。
过程中尚有余力的几个匈奴人便试图将围在中间那个匈奴人藏进旁边民房躲避。
怎料本该闭门的民房竟主动将那人藏了进去。
此时公主府亲兵其他人马才赶到,降服住了门外几个匈奴人。
但先前的几名亲兵注意到了藏进民房的匈奴人,意识到兹事体大,便领公主府众兵士敲开门,捉住了正在藏匿的匈奴人。
进入后看到家中众人,才意识到这里正是刺史住处。
与匈奴人同处一室的这“汽转球”最为显眼,便带来做物证。
荣行简严肃的听着,丝毫不像是她命人趁乱将“汽转球”带入刺史府中的样子。
她转头看向一侧的匈奴人,注视着那个总是被围在中间的“重要人物”,用尽量简单的话问道:“你,是谁?”
那个匈奴人看了看情况,他大致是懂了,抬头挺胸道的说了一通,他似乎是在说有九原口音的燕朝话。
荣行简微微皱眉,她听懂了一些,但又没完全懂,似乎是个什么部的什么人物,总之如她所料是比较重要的。
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个人可能比她预计的身份地位还要高,不然刺史不至于要立即将此人斩首。
这算是一个惊喜,这个匈奴人越重要,那么证明刺史罪行的分量就越沉。
荣行简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局面,她的目标就是面对刺史穷途末路时的反击中,先保住这个匈奴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