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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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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嘀嘀……”
一串闹钟声先是缓缓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吞掉了披荆斩棘大杀四方的美梦,继而碎嘴子一样没完没了地狂轰乱炸。
身侧忽然一阵窸窣。
这日日分秒不差的“叫魂”服务及时被掐断了。
支离破碎的宿醉灵魂逐渐回归本体,柯起玹感到从额头到眼皮似乎被蒙住了千斤坠。鼻息间若有若无的酒精味道,夹杂着被褥好闻的淡雅清香。混沌间她舒展四肢,努力把美梦续篇——赏给小三儿的巴掌还没呼下去呢。
只是舒服的姿势还没换上,却先触到了一片温热。
她不由眉头一紧,显然对这个突兀的障碍物袒露出了十二分的不快,于是开始上下其手,探究了起来——手上描摹着的骨骼曲线,以及喷洒在额头上的轻柔呼吸……
这个惊吓卷着骇人的力量劈断了她双眼之上的千斤坠,生猛扯开一条细缝,在微弱视线的内,赫然出现了一张脸。
一个女人。
柯起玹一个哆嗦!“哗”的一声直挺挺地跃坐了起来,当即一个更吓人的事实扑了过来——全然陌生的房间,这是哪?
几度深呼吸后,被酒精通透浇灌的脑回路依旧死气沉沉。
不知是酒没醒透,还是睡眠未满,由于惊骇过度而重如擂鼓的突突心跳逐渐平复下来,柯起玹移开搭在身上陌生睡衣的视线,破罐破摔地打量起还在熟睡的女人。
窗帘隔开的昏暗落在她立体的睡颜上,汇成了深浅有致的阴影,不着痕迹地为呼之欲出的养眼添了一分隐秘。
不过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柯起玹不由俯下身拉近视线。
……这是康乔吗?
她在蒙尘的记忆旧物堆里吃力地扒拉出一张脸,和眼前的再三比对。
我靠,果然是康乔。
从来不懂“社死”为何物的柯小姐面对此情此景,也很难不知其味了——她竟然在喝大了之后睡上了女朋友,哦不,前女友发小的床。
衰运如祸,从不单行。
她不禁有些自嘲,狼狈透顶的生活还可以更添堵吗?
柯起玹平日里像个花孔雀,架子一向端得板正。此刻仿若遭到了报应,顿时萎成了鸡雏。
为了不计后果地拉低狼狈值,柯起玹当即决定,要马上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现场。她实在太需要把自己扔进人间烟火里暴晒,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照亮过去几个小时的断层记忆。
康乔的枕边散落着一叠纸。
柯起玹随手捡起一张,原本想留个字条,细看下才发现是张草图。
抽象如鬼画符,画得好像是一个人?
多年不见,这种无厘头的尴尬情境下乍然再相对,要写些什么呢?
心里的那口郁结难免又涌上来。
和那个人有关的物和人,她只想一丝不剩地扔进滚滚前尘,再无瓜葛。
——
在柯起玹家门口站了大半宿的廖挺挺,就在觉得自己将行就木时,她看到一身睡衣的柯起玹大喇喇地出现了,面色煞白。
廖挺挺眼冒精光,犹如出土文物当前。碰不得摸不得,连声音都要不自觉降低几分,生怕给震着。硬生生把那句“死哪去了”压个稀碎。
“文物”大概共情天分缺失,感应不到对方担忧又愤怒的心电波,一张薄唇一开一合:“挺挺,去楼下帮我扫个码,我手机丢了,没法付钱,司机等着呢。”
“得嘞,好说好说。”廖挺挺十分狗里狗气。
进屋就直接窝进沙发里的柯起玹,像个泄了气的球。
廖挺挺在一旁陪着枯坐近半小时,目测自己的狗腿粗了一圈,应该是水肿了,于是觉得有必要尽早修养身心。在数次差点堕入五彩斑斓的梦境,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跟那对狗女女置气,不值当,这种人咱翻篇儿好不好?你看你都不美丽了——哎,你别这么看我啊……不过你能先告诉我,昨晚去哪了吗?”
关于昨晚的轨迹,柯起玹回溯到从闺蜜订婚宴逃出来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了。
婚宴上和柯起玹相邻而坐的大多是昔日的同窗。其中也不乏劈腿的前女友,佟昔格。
两个月前,一个来者不善的硬茬在电话里对柯起玹聒噪了半天,柯起玹愣是没搞明白这个陌生女人的来意。后来终于意会透了这通不带任何脏字的污言秽语:佟昔格和我上床了,她不爱你了,请你离开。
柯起玹还没来得及在这个惊天霹雳中挤出一寸氧气自救,陌生女人紧接着发来的一张床照,令三年的初恋突遭横祸,无力回天,卒。
佟昔格是带着三儿一起来的,三儿还找自己拼酒来着——揪出了断片儿的罪魁祸首,柯起玹抬起一脸失意悲恸,仿佛还带着自责。
“我在康乔家。”柯起玹声如蚊蚋。
“康乔?”细弱的两个字,荡开了廖挺挺脸上无比的茫然,“是我想的那个康乔?”
在学生时代里,总有大把的熟悉脸孔同轨而行,一路走到分叉口,才恍然彼此连泛泛之交都不及,但就是他们交织而成的背景墙,无声丰盈了那段时光。蓦然再回首,于记忆中也能不经意寻到他们青涩定格的脸。
康乔就是那个无声背景墙的一隅。
曾有段时间关于康乔的听闻极为高频,大多都是桃色花边没个正经,女友换不停,始乱终弃亦不断。
在柯起玹的印象中,康乔很少拿正眼看自己,傲的不行,大学那些年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柯起玹每每的腹诽都出奇一致:不带这么装逼的!
总之,康乔就是个仗着几分姿色兴风作浪的装逼刺头。
“你这么一说,昨天婚宴上我确实看到了这渣女,哈哈怎么把她也请来了?”廖挺挺神情复杂,不知是感叹于准新娘常哈哈盛邀少女时代的情敌,还是对柯起玹夜宿渣女家流露出的震惊和不安。
柯起玹闭上眼,对廖挺挺顶在额头上的问号置若罔闻。
天大地大不及失恋大,廖挺挺意外地没和她一般见识。
凭着和柯起玹始于咿呀学语的了解——
寻短这种事,柯起玹是万万做不来的。
廖挺挺索性把准备好的“明天会更好”这种看似安慰,实则更添堵的废话收起来。临走前简单交代:你手机在我这,昨天落饭桌上了。
屏幕戳亮,电量苦撑着1%,瑟瑟发抖。
十几个未接来电,大多是廖挺挺,常哈哈和准新郎吴庚。
残存的良知令柯起玹对昨天的一对主角深感内疚,喝高了不说,还直接消失。
但此时自己似乎更需要被解救,她亟待洗去一身的晦气。
电话响起的那一刻,不知是浴室混响的冲击效果,还是来显上上司的名字“Holy Li”,柯起玹死寂无波的心头终于一震。
“上午为什么没来开会?”李上司问。
“睡过头了。”柯起玹直截了当,木然地答道。
她觑着洗手间的镜子,映着的精致美人脸挂着一层血色耗尽的灰黑,形如丧偶。
“……”李上司头一遭被怼,显然十分措手不及。
柯起玹深感那头的沉默正在酝酿意味不明的愤怒,于是抢先补刀:“今天周末,是私人时间。”
她可能真想寻短。
掐断电话,她随手向浴室外一挥,手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继而准确降落在卧室的床上。
没过多久,手机再度嘶吼,喋喋不休,隔着电流柯起玹都能感受到吼李李的行将爆炸,心道:“这世界什么时候可以闭嘴?”
柯起玹蹙着眉慌忙安抚跟着跳脚的太阳穴,但颓势渐长,很快败下了阵——好吧,本着关爱更年期女性以及落实真没勇气寻短的母胎本性,她抄起恰在手边的无线耳机,带上接起,“抱歉Holy,工作上的事可以明天说吗,我现在……”
“是我。”
“谁?”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柯起玹一怔。
“康乔。”
柯起玹扶额,竟然把这茬忘了。
“早上你怎么走了?”
“哦,那个……”该死的宿醉,反射弧都变长了。
嘀嘀——体面的理由还没诞生,手机突然没电了。
水流直冲而下,浴室蒸汽氤氲。
柯起玹站在花洒下开始细数过去的二十几个年岁,不免生出了如周遭稀薄氧气般的贫瘠感。
不过是生活的平地爆了一声失恋雷,就全然招架不住,丢盔弃甲。
面对佟昔格漠然的闪躲,小三的嚣张,她平日里的骄傲非但没有燃起反击的气焰,竟嘶骑绝尘去。更可悲的是,她也跟着逃了。
在经过了万马奔腾的昨晚,此刻,少了骄傲傍身的她,俨然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几番悲春悯秋后,从浴室带出的神气清明驱散了宿醉后邪气,将过去十几个小时接二连三犯二百五的脑回路拖上正轨。
手机充上电,打开微信,想先给吼李李道个歉。
却发现通讯录旁边多了一个数字1的红色圆圈。
点开,头像很抽象,但下方的四个字清晰明了:
我是康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