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岁岁有花开

29、Chapter 29

　　历筠宜是早上天边泛白的时候退的烧

　　之后便一直沉沉地睡着

　　她睡了多久，纪寻就守了她多久

　　张嫂都插不上手，只是偶尔送点热过的粥进房间，她担心历筠宜醒过来会饿，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就一直备着

　　比起历筠宜，更让人担心的是纪寻

　　这次见他，张嫂明显感觉得到他跟之前不一样，纪寻的眼神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还有他看历筠宜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刻进血肉里，不容许谁看，也不准谁动

　　她偶尔进去送饭送水什么，他木木的眼神看到她都发憷

　　“你吃点东西”，她端了点家常菜进去：“筠筠很少生病，这次可能是受了凉才会发高烧，退烧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纪寻没搭她的话，棉签蘸着水给历筠宜擦拭嘴唇

　　张嫂只轻叹气，关门出去

　　历筠宜傍晚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

　　“你醒了？”，纪寻紧紧盯着她，赶紧把人扶起来：“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历筠宜唇色很白，坐起来还有点眩晕，摇摇头

　　“那要喝水吗？”

　　历筠宜还是摇头

　　“是不是很不舒服？那我让张嫂去叫医生”，纪寻以为她还难受，急忙起身往外去

　　历筠宜嗓音沙哑：“你不用上来了，走吧”

　　纪寻急促的步伐顿住

　　“姐姐……”

　　历筠宜：“我知道你这个人不好把握，但我偏要情不自禁，你欺骗过我多少次，我还是和你周旋，弯弯绕绕，如今只觉得心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通过我得到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纪寻死死咬着牙，听着历筠宜在努力跟他撇清关系的话，眼底一片血红

　　“我们完不了……”，他的语调带着点执拗

　　历筠宜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和赵南之间模糊的关系吧？”

　　纪寻似是心虚，对上历筠宜的视线，回避了好几次

　　“你看，即便如此，你还是在把我往赵南身边送

　　她真的没有心情去追究什么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把病养好，让生活都回到正轨

　　她说：“我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继续当我的历总，你继续做你的大少爷”

　　纪寻被她的话刺得心慌，对上她的眼神，一瞬间心脏好像被人割开个口子

　　她连失望都懒得给自己了

　　纪寻艰涩开口：“我真的……很需要赵南这份助力，只有他能帮我”，他不敢看历筠宜的眼睛

　　她的眼神太空，里面没有他

　　仿佛在提醒他，她以后的生活里都不会再有他纪寻，他又变成了那个一无所有，踽踽独行的纪寻？

　　“等你养好病，我们再慢慢谈”，纪寻低声说

　　“我们还有什么需要谈？”，她嗓子疼，说话也很小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个真实的回答”

　　历筠宜从来没对他这么冷淡过，就算是发现他是霍席派去搞她的人，那时她也没这么冷漠对待过他

　　纪寻赶紧低声接话：“你说，只要你还愿意跟我说话，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他埋着脑袋，因为历筠宜冷淡的态度情绪低迷

　　“不必，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她对纪寻很客气，像对她生意场的客户，客气又疏远

　　纪寻咬咬牙不置一词

　　历筠宜问：“纪凛以前经常打你？”

　　纪寻闻言，抬眸和她对视，随即点点头：“是”

　　“疼吗？”，历筠宜看了眼窗外昏黄的夕阳，眼睫轻颤

　　纪寻：“疼”

　　历筠宜又问：“什么时候不打了?”

　　她看着窗外，良久没等到纪寻的答案

　　“很难回答吗？那这个问题跳过”，她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下一个”

　　“我妈和我姐被他害死以后，我外公给了他很大压力”，纪寻突兀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响起，打断她的话：“那之后他就不敢打了”

　　历筠宜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抱歉”

　　纪寻被她的反应弄得心悸，期盼她能多说些什么，他有点急切：“怎么不多问点什么？比如关于我姐姐，还有——”

　　历筠宜缓缓偏过头看他：“那是你的家事，不用跟我说”

　　外界一直只知晓纪凛与亡妻有一个独子，她也确实不知道纪寻竟还有个姐姐，虽然觉得困惑，但现在也没精力去探究什么了

　　纪寻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都被她一句话噎在心口

　　历筠宜说：“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至少她得清清楚楚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利益效应

　　纪寻抿唇：“你说”

　　“你似乎并不意外我知道你儿时遭遇的事”

　　纪寻面色一僵，历筠宜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

　　她问：“你一早就知道我调查了你，还是你一开始就是故意让我查到那些事的？”

　　历筠宜莫名笑了下，带着自嘲：“周楚清应该不是你的帮手吧？”

　　“谁？”，纪寻摇头

　　“黑你电脑的人”，历筠宜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他应该不是你的帮手吧？”

　　纪寻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垂首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太需要赵南帮忙了”

　　他接近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赵南吗？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当时她能轻松从他电脑里看到那些东西

　　纪凛那天的出现也在他计划之中，她和纪凛你死我活，他便坐收渔翁之利

　　纪寻也说了，纪凛报复心重

　　虽然碍于她的身份，没法直接撕破脸，但纪凛是什么人，哪是能随便得罪的，即便是历筠宜，这些年对他也是敬而远之

　　惹上纪凛，是自找麻烦，比如赵南为什么会突然回国

　　赵南一查她和纪寻的事，这不就是纪寻唾手可得的机会吗？

　　他可以为了这个机会毫不吝惜就放弃她

　　纪寻其实大可以直接去跟赵南谈，但他显然也很清楚，赵家的掌舵人凭什么毫无理由帮他

　　她，纪凛，赵南，都在纪寻精心策划的计划里

　　纪凛的这个儿子，比他更可怕，历筠宜只要想到数月来身边这个人藏着这样可怕的城府，就觉得害怕

　　历筠宜抬眼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如果说当年叱咤商场的纪凛是虎豹

　　那纪寻，就是蛇蝎

　　“你……”

　　纪寻没听清她说什么，往前一步：“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你怪我我能理解，我保证我会保护你的，纪凛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原来她成了那个理由，纪寻能让赵南出手帮他的理由

　　想来她又觉得也是自己活该，要是当初报复心不那么重，纪寻也没法得逞

　　“东西拿到了？”

　　纪寻一愣：“什么？”

　　历筠宜始终不看他：“你想通过赵南拿的东西”

　　纪寻抿唇点头，随后又摇头：“快了”

　　“嗯”，历筠宜斜靠在枕头上，面朝窗外

　　之后纪寻再说多少话她都没再说一个字，两人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只用了两天

　　纪寻看历筠宜拒绝交流的模样也非常无力，艰涩道：“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把一切都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沉寂

　　看外面起了风，他临走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姐姐”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你帮我买下我妈妈的瓷瓶，我特别高兴，从来没有人愿意为我这么做”

　　历筠宜背对着他：“没有下次了”

　　纪寻呼吸一滞，不敢再待下去，历筠宜醒来这段时间已经说了很多刺痛他的话了

　　“会有的”，他别扭地说，也不知是对历筠宜说的，还是对自己

　　“你休息吧，我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历筠宜：“不用，感冒有药，治病有医生，照顾人有张嫂”

　　她的意思是：他纪寻对她毫无价值

　　这无疑有点激怒纪寻，面对她的抗拒，纪寻心头一阵阵刺痛，心脏仿佛被死死攥住，他放轻语气，勉强扯出个笑：“姐姐”

　　他轻声：“我喜欢你”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能得到，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会喜欢你，这让我规划好的一切都乱套了”

　　他说这些，历筠宜只是静静听着，面色平淡：“要我给你道个歉吗？”

　　纪寻摇头，几步跨到窗前，手掌揽上历筠宜的脖子，俯身压上她的唇，纪寻不温柔，简单的吻也湿润，暧昧，色情

　　历筠宜推不开便准备咬他，纪寻这才迅速放开她

　　纪寻摩挲两下她的后颈，听着轻喘换气声，凝视着历筠宜说道：“是你搞砸了我这么多年的计划，所以宝贝儿……”

　　他吻上历筠宜的手背，发出来自地狱般魔鬼的宣告：“你，归我了”

　　——

　　纪寻走后，张嫂很快便上了楼，她进去历筠宜已经坐起来了

　　“筠筠？”，张嫂轻轻叫她

　　历筠宜冲她笑：“张嫂，来，抱一下”，她敞开手臂，脸上挂着笑

　　“傻丫头”

　　张嫂摸摸她脑袋：“头晕不晕？”

　　历筠宜趴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不晕了。”

　　“饿吗？”

　　历筠宜：“饿。”

　　“想哭可以哭出来”

　　历筠宜没有哭，只是趴在张嫂肩膀上，良久，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爸。”

　　历廷琛过世后，历筠宜从没说过这种话，因为她一直把历氏的产业发展得很好。

　　她不会哭，接手历氏后所有让人看到的，哪怕是低落情绪也都有她自己的目的。

　　就像她可以靠这样的情绪把远在异国他乡的高岚哄回来，可以靠这样的状态瞒过任何放松警惕的对手

　　她从不说想历廷琛，从来没有

　　张嫂一下下抚着她的背：“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筠筠啊，从小就是小公主，长大了是厉害的小大人，老爷一直都以你为傲的”

　　她一遍一遍拍着她的背：“张嫂在呢，天塌不了”

　　天边染上银黄色光辉，隐隐听得见虫鸣鸟叫

　　历筠宜淡淡一笑：“张嫂，你说如果公司垮了，我爸爸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张嫂闻言紧张起来：“公司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董事会那帮人又为难你了？还是生意出什么岔子了？”

　　历筠宜轻笑，安抚对方的情绪：“没有，我是说如果嘛，别担心”，话虽这么说，但她眼里张嫂没看见的光芒却前所未有的危险

　　充斥着让人摸不透的迷雾……

　　夜间，空气带着一丝刺骨的寒，夹着风霜往窗户缝里钻

　　但屋子门窗关得很严实，所有的寒气便都蜂拥的往那唯一开着的落地窗钻，随后涌进温暖的室内

　　历筠宜站在阳台和谁通话，音色和从前一样，冷静得可怕，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看着屋外大树摇摆的枝丫，她问：“李闯，你们跟我多少年了？”

　　电话那边的键盘声音停了下来，恭敬道：“历总，十一年。”

　　十一年，她接手历氏也不过十年而已。

　　在她还不是历总的时候，李家两兄妹就跟着她，拼尽全力帮她。

　　历筠宜沉默良久。

　　“历总？”

　　历筠宜：“你们先离开一段时间吧”，这是她考虑了很久做的决定

　　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真正对她掏心掏肺好的人，她是不会亏待的，从前没亏待过，以后也不会。

　　她将要走的那步棋太冒险，赢了她便得来真正的解脱和自由，输了，恐怕一生都困在囚笼里。

　　李闯明显愣了一下，语气比起方才的冷静急了几分：“历总，是我们工作有什么疏忽吗？”

　　历筠宜一笑：“没有，跟你们没关系，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强了，现在看来哪怕是摆脱他这么小的事，我也要费劲全身力气。”

　　李闯呼吸一滞：“您是想——”，他被历筠宜疯狂的想法吓到了。

　　“所以我让你们先走”，历筠宜打断他的话：“如果我最后输了，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不会放过你们。”

　　“历总”，李闯吁了一口气：“我们兄妹是绝对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孤军奋战的。”

　　历筠宜顿时火气有点上来了：“你违抗我？”，夜间刺骨的寒风拨乱了她的头发，历筠宜撩了一下，对李闯的态度有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违抗……

　　好大的罪名

　　李闯被她的气场怔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历总，我妹妹在外界看来已经脱离您了，而我没露过面，赵先生不知道您身边有一个我，所以就算您……真有什么事，也找不上——”

　　历筠宜打断他的话，直言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其他人我信不过。”

　　夜色漆黑，笼罩着魅影，掀起无尽迷雾。

　　她说：“我要百分百了解他，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