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死不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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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银落内战不断，人夹在生存和死亡的缝隙之间，人心底里驻扎的魔鬼在战火的阴霾里被无限制的放大着。其实人性真的是丑恶的，美好的只是那副会伪装的皮囊。
在黙城的乱葬岗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疾病、饥饿、征战，比起死更可怕的事情反而是活着。因为人为了活着便会不择手段。有的人因为饥饿把尸体从土里挖出来吃。尸体腐烂的味道，牙齿啃噬撕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那些尚留余温的尸体被咬得支离破碎，血渗进土里，渗进很深很深的地底。这样令人作呕的画面每天不断重复上演着，勾勒出一个血淋淋却真实存在着的人间。
可是在那里却有一个孩子守着一个已经被捣毁的空坟，面容憔悴，脸颊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应该已经多天没有进食了。孩子的身上套着一件勉强算得上是衣服的东西。他很脏，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或多或少地沾着泥泞和黑色的血的印迹，一些伤口上已经溃烂甚至还在流脓。苍蝇和寄生虫躲在伤口上贪婪地吸吮着，腐臭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很快他也可以被吃了，乱葬岗里的其他人已经垂涎他很久了，因为现下可以吃的尸体已经很少很少了。
后来这个孩子被隐修罗拣了回来，倒不是因为他很可怜，而是因为他很干净。“饿了七天却没有吃过一口尸体，他真的是一个干净的孩子。他并没有到可以明辨是非的年纪，但他却做到了任何一个可以明辨是非的人所做不到的事情。在这个人性被乱世极度扭曲的世界里原来还有这样干净的灵魂。”隐修罗感慨道。
后来隐修罗收了这个孩子作为弟子，起名为子莲。
子莲是上古一种魔草的名字。剧毒，性寒，生长于腐肉之上，每日需鲜血供奉方可存活。传说子莲的花朵可以开出圣洁的灵魂。这种魔草早已灭绝，是否真的能开出圣洁的灵魂更无从考证。
隐修罗很中意子莲。他是很有魔药天赋的孩子，三个月已经能够辨识各类魔药，大半年已经能够通晓各种魔药之间的搭配方法，一年后已经可以自行炼制魔药。第二年的时候隐修罗就准许他和师姐子陌一起出师了。因为子莲的善良，那些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人与死亡失之交臂，那些付不起高额诊金的人不用活在等待死亡降临的无限绝望痛苦之中。当有人登门道谢时总是子陌在外头应酬，子莲则躲在屋子里面隔着门偷听着，扑红的脸袋上流露着单纯的笑容。他是个极度怕羞又内向的孩子，平时除了隐修罗和子陌外甚少与人交谈。然而林间的飞鸟，院里的家禽却都愿意驻足在他的身边。在不研习魔药的时候，他会抱着一只小花猫闹腾一下午，似乎他从来都是一个孩子。即使见过人吃人那种惨烈的情景，眼睛依然如蓝天般澄澈的孩子。
银落内战的最后一年，子莲和子陌跟随隐修罗作为随行的医官驻扎在军营。有一个重伤的士兵被抬进了营帐，隐修罗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这样的伤员通常接下来直接会被抬到军营后的尸坑中等死。这是最常见的，药只能用在能活下来的人身上。可是士兵那只手死死的抓着隐修罗的衣角，泊泊的鲜血从发际深处流淌下来，被血浸染的眼睛倔强的睁着，牙关紧咬使得额头的青筋暴起，长长久久才挤出两个字来：“救…我…”
隐修罗扯了几次那个士兵的手都没有成功，又来了几个士兵一拥而上，一根根手指被蛮力掰开。在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的时候，那个士兵呜咽了起来。五官痛苦的扭曲着，在咽喉深处绽开着绝望。哪怕是身上被捅了七八个血窟窿也未曾留下一滴泪的铁血男儿，终是哭了。子陌看不下去，把脸别过去悄悄的流泪。隐修罗看着被抬走的士兵，叹了口气道：“医者，要做的只是拯救。命，那不是医者可以左右的。”子莲低头不语，握拳的手松了又紧。
夜里，子莲看着尸坑里燃着的熊熊烈焰，一些灰烬随着夜风散落在四周的阴霾里。子莲喃喃道：“人为什么要死呢？死了就会被吃掉啊。”
内战结束后，隐修罗被封太医令，在宫中当差。可是后来又弃官而去。只因王想要炼长生不老药。长生是违背天道命数的，不老是违背魔药禁忌的。弃官之后，隐修罗没有离开帝京，而是在闹市开了一家医局。
那一日宫门前，子陌不安道：“子莲，你真不和师傅一起走吗？”
子莲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为什么呢？”子陌有些急了，低头看着汉白玉的地砖的眼睛微红。
子莲伸手撩起子陌因为低头而垂落下来的青丝，轻轻的笼到耳后：“我一直觉得人是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的。我不认同师傅的做法。姐姐，作为医者的我们就可以随意夺走别人生存的权利吗？生命应该是等同的，药材不会因为用在其他更有希望活下去的人身上而变得更有价值。”
“那是因为战争。师傅从来都没有想要舍弃任何一个病人。”
子莲目光穿过子陌，看了眼在远处等着的隐修罗道：“姐姐，不要让师傅等太久了。照顾好师傅，等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来看姐姐的。”
子陌回头看了一眼等着的隐修罗，回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只见子莲已经转身离去。风吹起子莲束发的白色长丝带，子陌忽觉得心中凉凉的，子莲的背影分外陌生。那个眼睛如蓝天般澄澈的孩子，在纷飞的战火里，化烟而去。
银落的王是一个英明而果断的人。他常在大殿上对文武百官说：“新的宫殿是建立在前朝的废墟之上的，战场上的胜者是站在尸体之上的，强者是站在弱者之上的，而弱者只配拥有死亡。权利、地位、金钱、生命无论什么都需要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在银落想要生存就必须是强者。”
只是强者终有老去的一天。衰老意味着变弱。所以王想要永生。
子莲匍匐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卑不亢道：“王，我可以让您不死。”
珠帘背后如鹰一般的眸子豁然睁开，眼里有猜忌怀疑还有赤条条的不加掩藏的欲望。
子莲道：“王，您可知西国有一种奇树名为龙血树。此树寿命极长，一般的龙血树至少能活八千年。而如今西国宫中保存的那棵龙血树更是一株奇葩，至今已经活了一万五千年。”
“那有和寡人的长生大计何干？”王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在空旷的大殿里余音缭绕。
子莲道：“龙血树拥有绵长的寿命是因为树中的龙源。如果能夺得西国中保存的那株奇葩的龙源做药引，王，您可长生不死。”
王拨开珠帘走下台阶，慢慢踱到子莲面前道：“西国虽是小国，但是要攻下这十五座城也绝非易事。西国多游牧之民，多骁勇善战之士，更何况内战损耗了相当的国力。寡人凭什么听信你一介无名小卒之言，在修养生息的关键时刻于西国兵刃相向，涂炭生灵，陷天下百姓于水火。”
子莲抬起头与王对视，嘴角扬起笃定的笑：“贤明如尧舜，骁勇如可汗，名垂青史又如何，在臣下看来，下场和那受尽世人唾弃的商纣王周幽王并无二异，都不过是一堆白骨而已。史书不过是为站在权势巅峰的人所谱写的赞歌。王，只要您夺得龙源，您便是这片疆域上千古不灭的帝王。王，您不会甘心就这样老去，您不会甘心自己所占据的巅峰终有一日被别人超越。”
大殿里回荡着王狂傲不桀的笑声，与之相对的确是子莲冷冽的神情，寒气逼人。
刚刚入秋，空气里都夹带着桂花浓郁的芬芳。子莲轻轻的敲着小院的后门。来开门的女子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看见子莲的时候眼里满是惊异，瞪得大大的眼睛里神采飞扬。
子莲似乎受了这个笑容的感染，嘴角也不自觉的向上扬起，软软的叫了声：“姐姐”。
子陌愣了一下，这样干净而温和的笑容实在是太久没有在子莲脸上出现了。记忆里，似乎那是在很多年前，那时候子莲刚刚拜入隐修罗门下。子陌会在窗子外悄悄递两个温热的饭团给温书到很晚子莲；会在子莲久久的望着天空独自发愣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对他温暖的笑；会在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时候抱在一起偷偷的哭互相安慰……似乎只有在那些日子里，子莲才会笑得那般澄澈而明净，才会用那样软软的语调，就像是院子里养着那只懒懒的喜欢撒娇又很粘人的小花猫，用那样柔软的语调叫她姐姐。
子陌坐在一旁看子莲手法熟练的捣药，忽听得他口吻淡淡的问道：“师傅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子陌沉吟了下道：“子莲，你知道师傅所有弟子中最中意你，你执意留在宫中委实是驳了他的面子。师傅好面子，这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过几日我再向师傅探探口风。”
子莲停下了手里的活，半响才嗯了一声。
子陌见状摸了摸子莲的头，温言劝道：“就是因为师傅最在意你才这么生气。若是换了旁人，师傅怕是都不看一眼。”
子莲又重新开始捣药，犹豫了许久的话禁不住开口道：“姐姐，这次其实我是来辞行的。王军要讨伐西国，我要作为随行医官一起去。”
空旷的院子的接踵而来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秋风扫过，再浓郁的桂花香气却掩不住那细微的啜泣声。子莲放下了手中的药杵，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姐姐，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你一定不要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不死不灭【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