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青草流年传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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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暄后来说了什么，怀靖没有听到，因为他的眼前已然一片漆黑。
无荒三十九年，镇国侯炎暄举兵犯上，靖王出逃帝京，与镇国侯狼狈为奸。
怀靖那一年随着炎暄四处征战。都说军旅生活艰苦，炎暄倒是颇为优待他，没有丝毫为难他，比起在皇宫的生活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日炎暄将他击晕私逃出宫的事情，他和炎暄都谁没有再提及。习惯了逆来顺受，如今再被扣上叛国的罪名，怀靖已然无所谓了。炎暄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想过从他手中逃跑。他如是答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永宁才是那得天下民心的人。即便如你所说，我是永宁的死穴。你要江山易主恐怕仍旧是难于上青天。现如今我在世人眼里，在永宁眼里，我已经和你狼狈为奸了。既然我负了天下人，负了永宁，至少我不能负你。言罢，怀靖拿出了那时派人从风城中取回的古琴，径自忘我地抚了起来，边抚边道：这是上古的名琴乌玉，只为你我这等踏上不归路的人而鸣。
论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永宁和炎暄不分上下。但终归是民心所向，被神灵所庇佑的转轮圣王永宁更占上风。随着战事越拖越久，炎暄的败势愈发明显。近来，怀靖被安排在渭城的一个驿站里。以往炎暄至少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来瞧他一次，现如今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来看过他。想来前方的战事必然是十万火急。
怀靖从来不过问前方的战事，这三个月他倒过得极为清闲。而跟着炎暄四处征战的这一年半，他也沾染了炎暄的一些暴戾之气，行事的手段时而有些残忍。那一日他在门外听得几个下人在一旁嚼舌头道：那个靖王一无是处，如今能得侯爷这般看重，多半是以色侍人，和侯爷暗结龙阳之好。
一般对于这种事情，怀靖多半会一笑了之，并不会跟下人们较真。本打算提步走人，却因为一句话停住了脚步。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我随侯爷在风城时候，就时常听人说那靖王和当今圣上形影不离，怕是这两人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宫闱里，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时怀靖猛然踹开了房门，由于用力过度，那倚门而站的人被撞得趴在了地上，额头都不甚被磕出了血。那时在场的所有下人的舌头都一一被怀靖下令拔去。拔下的舌头被剁成肉泥，怀靖甚至强行逼迫那些下人的吃下。那些下人，现下已经全被折磨成了疯子，其中一个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撞柱而亡。
怀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永宁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转轮圣王，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散发着蕙兰香气的儒雅少年，是下一世的转世活佛，是怀靖最后的至亲，怎容不得旁人折辱半分。
初冬的夜晚，怀靖独坐在长廊的台阶上，身旁的几壶酒已经空了，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显然已经是喝了不少，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甘冽酒香。那一晚的夜色撩人，月白风清，抬头望去天际不见一丝青云，星空浩瀚让人心头顿生一种渺茫空灵之感。
忽然间一人依着怀靖坐下，依旧是穿着那日初见时的玄色长袍，头发没有束起，只在颈处用发带随意地一束，带着十二分的桀骜不驯。怀靖知道是炎暄，索性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近日他又没由来的剜去了一个侍女的双目。以炎暄在怀靖身边安排的耳目，这些日子他的胡作非为炎暄定是早就有所耳闻了，今日来怕是要同怀靖好好算算账了。可是炎暄一直都没有说话，怀靖侧过脸，看着身旁的炎暄。月华薄凉似水，照在他的身上，平添了一份浓浓的悲意。炎暄的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分外的苍白憔悴。他双手撑着石阶，仰头望着浩瀚天际，眼底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无奈。连怀靖都一时间无法相信，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怀靖也望向夜空，声音分外的清冷道：以前在宫中，有一次我和其他的皇子大打出手，被徐太傅赶出了书舍。事后，我不敢见母妃和苏姑姑，躲了她们好多天。就是在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玉阶找着了躲在房檐上的我。你可知道，那时她有多生气。她专拣地上的大石子来砸我，屋檐上空旷，我被她砸得抱头鼠窜连声讨饶。直到玉阶砸累了她才停了手。玉阶上不了屋檐，奈何我不得，只得在下面指着我破口大骂。我不敢下去，怕到了下面玉阶绝对不会给我好果子吃，便想在上面先稳住她。我那时从怀里掏出了一缕长发，伸手往前递了递好让玉阶能够看清。
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玉阶她惊叫了起来道：原是你把玲珑的头发都剪掉了。
我松开了手，任那缕发丝从手中徐徐滑落。我对玉阶说，那小宫娥如此仗势欺人，我不过是剃了她的三千烦恼丝，小作惩戒而已。
玉阶垂下了脸，我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得她倔生生的说：谁要你替我出头了。然后她便转过了身，正要走但好像突然又记起了什么，沉声道：你母妃被你气得已病了多日，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给徐太傅认错去。你难道真要做那扶不起的阿斗吗？那样连我都瞧不起你。
我当时被玉阶的一番话震住了，可是心里还是很委屈，我说：玉阶，我不能回去。即使我卑微下贱，我也有我的骄傲。如果我向徐太傅认错，就等同于认同那些皇子侮辱母妃和我的言行是对的。正如你死死坚持的那些信仰一样，权势之下，我也有拼死亦不能屈服的东西。
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对玉阶说：，我没有任何权势，也没有那种可以保护别人的力量。可是下次你受人欺凌的时候，不要总是一个人难过，不要总是一个人扛。我不要你总是这样的倔强。如果你不想依赖我，但至少让我可以和你一起难过。
也是像今天一般凉凉的月华，玉阶的背影在那里轻轻的抽动，想来她定是哭了。我那时就暗暗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玉阶哭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一定要让她回到草原。可是…
怀靖没有继续说下去，话语间已经有些梗咽，他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
炎暄瞥见地上那几滴淡淡的水渍，心中一惊。反手抓住了怀靖拿着酒瓶的手，才说了一个“你”字便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见怀靖满脸的泪痕，眼底是呼之欲出的悲恸。那一道道泪痕映着那盈盈如水一般的月光，如同那深埋在心底的往事一般，蔓延着无法言语的疼痛驻扎在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怀靖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了堤：可是，就是我亲手把她毁掉了，是我让她惨死在皇宫那个牢笼之中，是我让她最后血泪满面死不瞑目。我日日夜夜为玉阶抄《妙法莲华经》想要渡化她的亡灵，但是却没有一次抄成功，冥冥之中总有些什么在阻碍着我。我让玉阶到死都那般憎恨着，是我对那一目重瞳的执念毁掉了玉阶的生生世世。
炎暄看着怀靖手上那些因为执笔而磨出的茧，心中有些不忍，淡淡的问道：你可曾恨过永宁？
怀靖良久才道：玉阶是我的“求不得”，母妃是我的“爱别离”，而永宁，则是我的“怨憎会”。
炎暄夺了怀靖手中的酒瓶，语气也放柔了一些道：夜凉了，你回去吧。炎暄起身正欲离开，却被怀靖一把扯住了袍角。怀靖一手撑着石阶，有些吃力的想要站起来。炎暄轻皱了下眉头，终是将左手伸了出来拉了怀靖一把。想来他也真是喝醉了，拉起来还有些沉甸甸的。怀靖摇摇晃晃了半天，总算是立住了身形。虽是已经喝的烂醉，但是眼睛却是愈发清亮了。月光照进怀靖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种三千世界里也难觅的澄澈。
怀靖反手握住了炎暄刚才伸手拉他的左手，一字一句分外清晰的说道：炎暄，方才我讲的那些不是为了博得同情怜悯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初是你选择了我，让我和你一起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我委实没有其他亲王那般强大的兵权，不能为你力挽狂澜。更不懂得什么用兵之法，不能为你攻城略地。可是，即便是末路，我都会和你一起走。所以，那些落寞、失意、不甘，不要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玉阶那般倔强，你又这样骄傲。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看着你们落寞的背影而无能为力呢？你不能失败，那我便替你失败；你不能失意，那我便替你失意；你不能逃避，那我便替你逃避；你不能悲伤，那我便替你悲伤；你不能流泪，那我便替你流泪。我知道你不屑，可是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这些便是我怀靖要和你炎暄一起走到末路的决心。
炎暄整个人一震，苍白的薄唇紧紧的抿起，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眼里不见了那往日甚是凛人的傲气，竟也有了淡淡的水气。炎暄张开右臂揽住了怀靖，怀靖的额头刚好抵在炎暄的肩头，炎暄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却听得怀靖淡淡的说道：你一定不能死，那我便替你死。一死以谢天下，我怀靖一人已足以。
沉默了良久，压下了心头的诸多情绪，炎暄终究也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句：你醉了。
炎暄终于明白为何当日永宁要那般日夜兼程率十万铁骑北上，为何要在怀靖的床头唤上三天三夜直至声嘶力竭。换做他是永宁，他也断然不会救玉阶的。炎暄穷尽一生都在追求力量，直至今日他才知道真正的强大并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内心的强大。如果那已经不是力量所能涉及的领域，那么他和永宁该是多么渺小而卑微的人，没有信仰，空洞而肮脏。其实，他和永宁都希翼有一日能得到那种守护，如同怀靖对玉阶那般的守护。
第二天怀靖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夜的事情也记不大清了，问了身旁的一个侍女，大抵情形是昨夜他喝的烂醉被侯爷给拖了回来，结果半途中还吐了侯爷一身。怀靖边揉着痛得发涨的额头边笑出声来，不知那个心比天高又分外霸道的人被吐了一身是个什么模样，必定是暴跳如雷了。不过现在想到酒还是有些后怕的。记得有一次炎暄醉酒，借着酒劲差一点把他给活活掐死。那时怀靖从炎暄眼中看到的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恨意。那次之后，炎暄一直很歉疚再也没有在怀靖的面前喝过酒。而怀靖心底也清明了起来，炎暄是恨极帝王之家的，恨永宁，也恨他。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青草流年传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