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青草流年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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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看惯了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笑里藏刀的戏码，在遇到玉阶的时候，怀靖却隐约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这个女子和整个红墙明瓦的皇宫格格不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信仰。对于尊贵卑贱没有明晰的界限，身处权利地位的暗流漩涡之中，却依然纯粹而干净。玉阶有着草原上游牧民族秉性里特有的热烈和真诚。所以，玉阶对于怀靖而言是新奇的，更是不可或缺的。怀靖的本性就是张扬而跳脱的，可是在这座沉闷的宫殿里，母妃隐忍背后的绝望，王对母妃的决绝和冷漠，以及自己和永宁完全不同的境遇，这些种种的种种无不让怀靖有些抑郁的。于是终日怀靖只好以作弄宫人为乐，时常弄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了以自嘲。这个宫殿之中，没有什么样的光明足够照亮他的内心。
终于这十几载如一日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新鲜的活水注入，他怀靖也终于找到了那沉沉雾葛背后的光明，那足以照亮他内心的光明。
现在怀靖终日想着的不再是怎么去作弄宫人，而是怎样去讨好玉阶。这个像烈马一样难驯的女子，着实让怀靖吃了不少苦头。元宵节的时候，他给玉阶做了一盏琉璃宫灯，因为嫌烛火烟气，甚至偷偷盗了母妃的夜明珠做琉璃宫灯的灯芯。不想玉阶却不领情，把琉璃宫灯砸了个稀巴烂不说还怒骂怀靖是鸡鸣狗盗之徒，说草原上的人才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更不要那偷来的东西。
这件事情把怀靖也气了好几天，可是没过两天又赖着脸皮向玉阶示好。那是已是三月头上，天气甚好，空气里已经有了暖意和沁人的繁花香气。那一日风头正大，怀靖给玉阶做了一个纸鸢。玉阶很喜欢那个做工细腻精巧的纸鸢。当纸鸢在飞过宫墙，跃然于蔚蓝苍穹之下的时候，玉阶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怀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那是一种没有束缚的笑容，连眉梢都带着喜色扬了起来。那满满的笑意里似乎可以看见那白云缭绕的青山，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可以听见游牧人口中吟唱着的古老歌谣，可以闻到空气中浓烈纯正的马奶酒香。没有那一重又一重的红墙，没有那曲曲折折走不尽的回廊，那样的玉阶才是完整的，如同太阳一般明艳的,怀靖那最后的光明。
怀靖一把抓住了玉阶的手，玉阶被这突来的举动一愣，手中的线没有抓住，那纸鸢便乘着风飞向了更高的天际，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玉阶见纸鸢没了，气得直跺脚，狠狠地推了怀靖一把，嗔道：都怨你，你赔我纸鸢，不然我把你偷穿宫娥衣服混进洗漱房偷看的糗事宣扬出去。
怀靖一脸谄媚的笑道：好玉阶，莫生气。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做十个。
那日的阳光很刺眼，照的人眼前一晃一晃的，看东西很是吃紧。玉阶看不清怀靖说话时的神情，却听见怀靖一字一句真真切切的说道：玉阶，你也许不知道西府海棠是不能种在大草原上的，就像你我都不适合呆在这个皇宫里一样。我私底下寻思过一番，我想父皇在众多皇子之中独宠永宁，将来一定会立他为储君。等到永宁即位，我便让他放你我出宫，也放了母妃和苏姑姑。我们一起去你的家乡，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玉阶心中一喜，压抑着心头的雀跃道：永宁皇子会恩准吗？
怀靖顿了顿，半响才道：我想他定是准的。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我听宫里盛传永宁皇子仁厚至孝，秉性纯良。我想即便是不顾我与他的手足之情，念在母妃的养育之恩，他也定会恩准的。
玉阶的眼里有着盈盈的光，双手紧紧地扣住怀靖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这可是你许诺的，万万反悔不得。我定会等的，我们要一起走出这里。
怀靖已然忘记了晈柔时时的告诫，不要轻易向一个人许下承诺。可是这时的怀靖心思是这样的简单，即便是自小生活在阴谋诡计交织的皇宫中，却仍旧看不清那挑花芙蓉面后藏着的真心。
无荒三十二年七月十五，王后驾临晈柔宫殿。有宫人密报宫娥玉阶勾引怀靖皇子，与其私通。王后怒。
怀靖记忆里的王后是个端庄娴雅的女子。像极了水，温柔体贴到了极致，心思极为细腻。有一年元宵佳节，王设宴后宫。怀靖对那红枣做的汤圆颇为喜欢。小孩子家总是对甜食尤为嘴馋的。他眼巴巴的望着那早已空空的碗眼里盛着满满的失落。连他母妃都没有察觉到的王后竟然察觉到了。晚宴之后，王后命人给怀靖又送了一碗过去，天气虽冷，可汤圆送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那送食的小官还带传了王后的话，大抵是，莫贪嘴，糯米吃多了易积食之类的嘱咐，还说若是下回还想吃便直接向御膳房点了就好。
那时的怀靖每每想起王后，总会思及那甜甜糯糯的红枣汤圆，心里总是暖暖的。
王后并不多见，宫里规矩森严，除了必要的问候怀靖也未曾和王后说过话。十二岁那年，怀靖抢了一个宫人私藏的御用器皿，便和那宫人在宫中追闹了起来，扰了正在亭中午休的王后。了解了一番来龙去脉之后，王后将那宫人斥责的了一番便让侍卫给拖了下去。轮到怀靖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异常害怕的，手心在袍子上擦了一次又一次，却止不住冒出来的冷汗。出乎意料，王后屏退了宫人，把他拉到身边，用随身带着着帕子为怀靖拭去额头的汗水，慈祥温婉的说道：靖儿你生性跳脱，不似宁儿那般性子冷淡。本宫常盼着宁儿能像你一般灵动讨人喜欢。靖儿以后若是得了空，常过来和宁儿做个伴顺带与本宫说说闲话可好？
王后和怀靖靠的很近，王后身上独有的天竺葵香气钻进怀靖的肺腑，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定祥和，让人想在这样的氛围中沉沉睡去。怀靖神智游离的点了点头道：好。
这便是王后，温婉娴雅到了极致的人。有的时候怀靖常想，如果他是王，他定然也会喜欢王后多一些的。王后喜用捣碎后的桃花汁液覆面，故面上肌肤晶莹胜雪吹弹可破，常有桃花芙蓉面的美称。
七月十五是鬼节，是不详。
玉阶跪在地上，神情宛若当年与苏姑姑争执时一般的倔强，她一遍又一遍的说道：上有青天，下有黄土，举头三尺的神明为我作证，我玉阶一身清白，即便是你王后也万分污蔑不得。
王后盛怒。勾引皇子，与其私通已是重罪，还以下犯上，罪加一等。王后的桃花芙蓉面冷若冰霜，往昔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倒映着赤裸裸的血色杀机。王后圣谕：将玉阶中庭杖毙。
四个宫人将玉阶按倒在地，另两名宫人手执廷杖正欲行刑。怀靖跪在王后跟前慌了神，磕磕绊绊道：王后，儿臣…儿臣知错了。是儿臣钦慕玉阶在先，错在儿臣不在玉阶。望王后收回成命，请王后责罚儿臣。
王后的脸上荡起残酷的笑，冷冷道：你是皇子怎会去钦慕一个小小的宫娥，定是那妖女用了什么邪术迷惑了你的心智。怀靖，清醒些吧，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不然本宫也保不住你。
中庭的宫人已经开始行刑。怀靖的耳中没有了杂音，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便是玉阶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那个女子是他曾经许下承诺要还她自由的女子，是他惨淡生命里最后的光辉，如今却要她含着这样莫大的冤屈惨死在皇宫这座牢笼之中。
怀靖一时间似乎失了神智，又跪向母妃，那是何等卑微的祈求：母妃，求求您救救玉阶吧。玉阶之于怀靖就如同父王之于母妃。失爱之痛可比削骨剜肉，母妃难道要眼见怀靖日夜受如此煎熬。
七月的日头甚毒，刺得人不禁要皱起眉头。然而比那阳光还要刺目的是怀靖眼底那无尽的哀伤。
晈柔瞬间脸色煞白，正要立起来却没能站稳，幸得苏姑姑相扶，却还是在仓促之下打翻了茶几上的茶盏。
晈柔气得浑身颤抖，一个耳光朝怀靖脸上刮去道：混账东西，你怎可为了一个宫娥诋毁了你的父皇。
中庭里的叫声愈发的惨烈，怀靖向中庭处望去，那个明艳如火的女子满身的血污遮去了原本姣好的俏颜，玉阶的面容因廷杖之刑的剧烈痛楚而扭曲起来，唯有双目死死地睁着，眼里弥漫着浓重的恨意。怀靖忽然觉得自己恍若走到了末路，那个曾经心如明镜澄澈的玉阶终于也被蒙上了仇恨。而自己这个曾经允下了承诺的人终究是没能守护住她，反而亲手将她推至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怀靖在地上长跪不起，在那里做着最后的挣扎，他轻扯着眼前人的袍角，带着孩子一般呜咽的哭腔道：皇弟，王后对你疼爱有加，视你如己出，求你让王后收回成命。求求你…你我手足同袍，生生世世我只求你这一次，求你让王后收回成命。
那人愣了愣，弯下身子扶了怀靖一把，淡淡道：皇兄，你这又是何苦。
中庭里，玉阶疯子一般地狂叫起来，一字一顿，凄厉非常，每讲一句便呕出一口鲜血，面容狰狞如同地狱厉鬼：天地不公，诸神弃我，害我蒙上此等不白冤屈，我不服。我甘下是十八层地狱，日夜受业火焚身之苦，永生永世不得超脱。只为怀靖求得一目重瞳。
玉阶看了一眼跪着的几欲失了心智的怀靖，双目顿时溢出两行血泪来，话语里已有了决别的意味：怀靖，不要再这样卑微的祈求，玉阶会为你求来溶进骨血里的骄傲。
怀靖豁然起身，推开了永宁扶着的手，冲向执杖的宫人。在慌乱中，怀靖被后来的宫人缚住，仓皇之中又不慎被执刑的宫人击中头部昏死了过去。
看见晕死过去的怀靖，晈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死灰色，借着苏姑姑的搀扶跪在了王后面前，幽幽道：妾身教子无方，使之铸下如此大错，妾身难逃罪责，甘愿从此搬入离宫，有生之年永不踏出离宫宫门一步。
王后眼底的划过一道难言的喜色，缓缓地拿起了茶几上那杯的雨前龙井，轻轻的抿了一口，在口中回味了一翻才道：如此正好，你既然有意悔过，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即日便搬去离宫吧。至于怀靖，本宫念在他少年无知，姑且罚他面壁思过三年，这三年之中收回其皇子的头衔。
晈柔凄切地一笑道：妾身领旨。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青草流年传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