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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

      夜深,一袭裹着花香的春风迎面扑来,喝过两盏桃花酿的樊月精神忽然为之一振。乃至匆匆穿过后花园西径时,意外瞥了一眼院落的匾额后又将步子挪回两步,定定地停留在院落正门前。

      “致远斋。”

      樊月暗自呢喃,确是公子幼时居住的院子。

      致远斋的门并未落锁,侧眼看去还留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樊月趁着那两分醉意便鬼使神差地悄声推门而入。致远斋仅一主房带东西两间耳房,因地处后花园最西侧而极为僻静。只院中的一棵槐树十分精神,枝丫上挂满花簇。樊月便坐在槐树下的大理石凳上,大抵因无人居住以致疏于照料,蒙上一层薄灰。

      “唔。”

      樊月坐定才瞥见一人正趴在西侧耳房窗外,耳朵紧贴在窗桕上。樊月连忙捂住嘴巴,两分醉意已全然消散。

      致远斋毫无屏障,自踏入院落的第一步就应当被那人发现。借着清寒的月光,那人的身形樊月极为熟悉,如今转过头来,心下已了然此刻帘窥壁听的正是这座致远斋原来的主人——李重训。

      樊月心想公子李重训所行之事定然隐秘,若自己在此刻冒然离开坏了公子大事,指不定明日有一顿好果子要吃;可若是留在此处,万一碍着公子眼又少不得一顿责骂。樊月左右衡量了一番,得吧,照猫画虎总是没错。于是乎踮起脚尖,微不可闻地钻到耳房窗桕旁,将耳朵附了上去。

      樊月十分尴尬的朝李重训眨巴两下眼睛,只换来李重训“蠢货,别来添乱”的怒视。随即,耳房内女子娇喘声结合节奏分明的起伏之声隔着窗桕让樊月一瞬间臊红脸,虽说平日里在军营中讲荤段子并不鲜见,但今夜闯入这一遭近在迟尺的肉搏之战让樊月很是猝不及防。

      樊月只耳朵竖着,却转过头来仰视已升至半空,周身缀满星子的那轮新月。公子素来傲气,那双瞧人的厉眼时常透着凌冽,叫人不自禁敬畏几分。只是在这样四下无人的夜色里,谁说不可以暗中释放情绪顺便听听风月?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院落。

      樊月如是想。

      只担心自己堪堪窥破公子另一面,以后如何在他手下正经当差?樊月弓着身子不敢乱动,只盯着新月出神,顺便为自己这回一时兴起踏进致远斋而后悔不迭。以至于那两人间的窃窃私语,并没有从始听到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耳房内的人“悉悉窣窣”有了声响,樊月的手被李重训带过,躲在耳房外侧的那只栽莲的青石缸后。

      月色正巧被悄然而至的薄云所遮掩,只覆住樊月口鼻的手让樊月呼吸变得沉闷起来。李重训并没有意识到他附着的力道让手心下的人难以呼吸,只一心想要扼住发出的声响。

      樊月想着壮志未酬身先死该是多无奈,可现下又不益做出任何动静来让他们察觉,于是双唇挣脱出一条缝隙,用湿热的舌尖舔过李重训的掌心以此来提醒。孰料,“咚”的一声传来……

      李重训自是感受到掌心的那股子湿热,在瞬间将手抽离后,未料手肿意外撞上这青石缸,还好这青石缸壁极厚,只传出一记微响。

      “什么人?”

      已阖上耳房大门的男人突然出声,脚步声往他们的方向探去,女人却拉住男人,小声说:“这致远斋久无人居住,莫不是你以为三公子回来了……”

      男人搂过女人,说:“就算李重训站在我面前又如何?只我不想节外生枝,于你总是不好。”

      女人娇嗔道:“许是近来闹春的猫,你听……”

      还真有猫叫声从远处传来,樊月心下十分感谢猫壮士如此恰如其分的叫唤,若是改日有机会,一定多买些小鱼招待。

      男人调笑道:“我看你才是那只闹春的小猫。”

      随后不疑有他,男人前脚出门后,女人后脚也踩着虚浮的步子阖上致远斋的大门。

      等二人走远,李重训才从隐匿处站起,看着将头埋在青石缸壁上的樊月,问:“刚才可有听到什么?”

      樊月垂着头说:“非礼勿听,樊月什么也没听到。”

      “那你还不走?”

      “公子您先走……”

      樊月自舔过那一下迫使李重训松了手后,便没敢抬头看李重训的脸,只挨着公子就已觉十分不畅快。现在不见,明日或许就能装傻充愣翻过今夜这一篇,也就好相见了。

      “随你。”

      李重训一走,樊月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跌坐在地上。双手捂起小腿使劲揉搓,脚麻得像有上千支绣花针来回扎刺。

      趁这间隙,樊月心中顺了顺今日之事,原不过云州将军府将三月三的踏春节办得甚为热闹,云集了云州城所有数得上名的大家闺秀,自然少不得那些青年才俊趁着这机会前来相看。樊月人微言轻,自是收不到请帖,只是趁着今日休沐,副将李飞飞非要带着来将军府一睹盛况。

      樊月白日里只远远得瞧上一眼那些姹紫嫣红,便找个无人的角落等繁华落去。因这次是光明正大入府,便寻着这机会与府中为婢的妹妹得空后闲谈两句,如此喝过两盏妹妹带来的桃花酿就误了时辰,这才偶遇了这桩韵事。

      当然若非那两分酒意带着好奇,也就不会跨进院落中。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却只能道是寻常。若非幼年时家族获罪流放盐州,樊月又如何会身无分文,又怎会救高烧的妹妹只得顶替郎中之子作为壮丁入伍。事后,怎可料到郎中将妹妹卖给人伢子。辗转几年后寻到妹妹后,凭借买卖契书已被沦为奴籍。

      樊月叹了口气阖上致远斋的大门,浮云已散,此时又是月朗星稀。

      守着西侧小门的家丁与樊月已是熟稔,樊月照例将几文吃茶钱塞在家丁手中,便匆匆出了将军府。

      “樊月。”

      李重训的声音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回响,一如带着倒刺的蜜蜂扎进了樊月的耳朵。樊月心惊了片刻,随后应了声。心中懊恼公子竟真的为封住自己的嘴在小门口等着。

      “公子……”

      在小门两侧红灯笼的映射下,骑在赤红马背上的李重训分明见樊月红着眼睛,莫不是被吓到了?于是蹬下马,牵过缰绳问:“去哪里?”

      “正打算回营地。”

      樊月硬着头皮向前走,李重训亦在一旁半晌无话。说来樊月跟在李重训身边三年有余,知晓云州不少闺秀曾有暗示也有明示,甚至还有不管不顾扑上身来的,他却一脸生人勿进。如今看来,可能是他的喜好并未放在那些闺秀身上。

      “公子您府邸到了,我就独自回营地啦。”

      樊月欣喜,将军府往北隔了两条街的这座三进宅子,便是李重训自己的府邸。恰是樊月跟着李重训的第一年,因圣上敕封他为宁远将军,故在将军李叔昌的授意下在外开府置了这座宅子。

      “我今日同你一道回营地。”

      李重训的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樊月侧过头去看李重训。李重训正目视前方,高挺的鼻梁在如霜月色之下勾勒出一小片阴影晕开在脸颊上,轻抿薄唇,像极了画本子里的俊俏小儿郎。李重训自是感受到樊月审视的目光,却解释道:“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探听……”

      探听什么,李重训没有说下去。樊月便摇晃着脑袋说:“我懂,我自然懂……”

      懂个什么呀?

      樊月自是认得出那跋扈惯了的声音,乃是将军府大夫人阿氏长兄阿文广的独子。如今阿文广的一双子女皆在踏春节前受邀入府,估摸着得住段时间。

      又谣传将军李叔昌独宠妾室雅氏,阿家为分宠又接连送了多位美婢入府,如今有名分的不过是那一对抬作妾室的姐妹,其余美婢皆赏与有功将士。今日阿一卓提到女子与他相知数年,这私相授受的该是从容州来的那两位妾室之一。

      联想至此。

      好家伙,这高门大户里最不缺得就是阴私。樊月看着身旁这张菱角分明的脸,但不管行事如何乖张,始终是正经主子,不如当机立断将事情咽下去,恰是表忠心的时候。

      “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只樊月知晓,万不会流露一个字出去。”

      “嗯。”

      樊月又追了句,方便李重训下台阶:“公子素来克己复礼,自然有我不甚了解的前因后果在里头,又或者谁刻意引公子前去探听。我自是……”

      “嗯?”

      该是樊月戳中要点,李重训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神色忽而凝重起来,却对樊月说:“近日军中考核,以你的聪慧也该升一升。”

      李重训话一出,樊月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暗喜,果然奏效。随即又摆起了心中的小算盘,这如果升上都头的话月银就能较旗头多上一两。如此再攒段时间,便能买上一栋街边小楼供妹妹以后陪嫁之用。

      “多谢公子。”

      樊月说着,便伸手去夺李重训手中的缰绳,既然公子饶有兴致多走几步,那牵马这事自然是要揽在自己手中。公子多番耳提面命:眼中要有活干!

      樊月的眼睛含笑如空中那轮新月,指尖触及李重训的手背,李重训却扯着缰绳避开,那被樊月舔舐的掌心里似有火苗在燃。

      李重训迅速跨上马背说:“我还有事,你自己赶上。”

      一骑绝尘,独留樊月在夜色里愣神。

      翌日,副将李飞飞十分暧昧的凑到樊月耳边说:“你是没看见,昨日踏春宴上围着公子转的那七八个姑娘打扮得有多风骚,只可惜呐……”

      樊月闻风骚二字从李飞飞嘴中说出,总是不太正经。却又听他说:“只可惜那一条软鞭甩下来,被吓得花容失色前仰后翻。”

      “嗯?什么软鞭?”

      李飞飞见樊月已勾起兴趣,便娓娓道来:“将军府中三位公子,大公子李重霖已完婚,只剩二公子李重敏和咱们公子。阿家有心要与将军府再结两姓之好,那阿家独女阿一娜便要从两位公子中挑选出一位来。都不用脑子想,自然是咱们公子英勇无双嘛……”

      “噢……”

      看起来公子这回该是招惹了阿家那一双子女。

      樊月扶额,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这阿一娜趁那些女子慌乱散去,使劲缠着咱们公子。你还别说,阿家的女儿虽刁蛮却还是有几分颜色的。”

      “李副将莫不是自个儿瞧上了……”

      “叫飞飞哥。”李飞飞继而说:“我哪里有这个福分,若是咱们公子真叫这只母老虎给收了,你猜那得扒掉几层皮?”

      “哈哈哈……”

      樊月配合李飞飞的言辞尴尬笑了几声,只李飞飞大概还不知道,公子李重训大概是对闺秀没几分兴趣。

      “在笑什么?”

      李重训严肃的调调从他们身后传来,李飞飞与樊月互看一眼,身形俱是一缩,辩解只是随口聊聊而已。

      樊月心虚,想着公子您莫要误会,真的没有透露只字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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