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幻想乡短篇集》南枫雪

12、桜の記憶

　　願わくは花の下にて　春死なむ（我希望能死于春天的樱花之下 ）

　　樱下之舞，恍若死魂蝶。

　　亡灵的姬君睁开眼睛，稍微眨了眨，完全从梦中醒过来了。
　　“笃、笃……”
　　竹水具敲击石头的清脆声音，带给白玉楼一如往常的清静，
　　鸟的亡灵不会叫，正如人的亡灵不会死。
　　那个庭师大概已经巡视完庭园，正在准备早饭吧，今天会吃什么呢？总是能做出和以前一样美味食物的那孩子，今天也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姬君保持着坐姿，闭上眼睛，感受着冷与暖的交错，等待着每天早上例行的脚步声——
　　“幽幽子大人，早饭做好了，如果已经醒了的话……”
　　门外的影子因为低头半跪着，看起来更加矮小。
　　她并没有进来叫醒自己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马上就来……妖梦。”
　　庭师的少女个性严谨，至今还不愿意窥探到一丝主人衣衫不整的模样。
　　虽然装睡不出来的方法也曾经试过，得到的结果似乎是让她坐在饭桌边等到接近中午，下一次让她进来、像那时一样帮自己换衣服试试吧。
　　——这么想着，姬君脱下白色的睡衣，换上了平时所穿的浅蓝色衣物和帽子。
　　打开门，樱色的发丝在仍有些清冷的空气中扬起，姬君忽然发现不远处、樱庭中央的西行妖已经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当然，而她旁边那棵小很多的樱树依旧保持着盛开的态势。
　　“春天又到了呢……”
　　也或许是喃喃自语，或者是说给还在半跪着的绿白庭师听，姬君单纯的感叹中带着无人察觉的悲伤，却也稍纵即逝。
　　“不过，一年之初的一日之始，这时候就要去吃早饭。”
　　西行寺幽幽子，这位管理冥界的姬君开始优雅地享受这每年都有的、不断重复的春日。

　　为了充分感受食物的美味，白玉楼的饭桌上总是静悄悄的，但偶尔也会有人说上一两句。
　　“想要赏樱了。”
　　疑惑地放下筷子，妖梦看着刚吃下渍物的幽幽子，就好像刚刚的话只是夹菜时的背景音。
　　“诶？您是说……”
　　“只是好久没赏到樱花，稍微的、有点怀念了。”
　　妖梦眨眨眼，本来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却让她感受很奇怪，莫名问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突兀的问题：
　　“那么，是要赏这里的樱花吗？”
　　说到这里的樱花，那棵被称作“西行妖”的樱树从妖梦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开过，至于以前是否开过，既然不知道也就不想知道了——而且幽幽子大人也并不打算多提这件事，从那伸向烤鱼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可以看出。
　　“达到让西行妖开需要的条件太麻烦了，还会惹来许多管闲事的人呢——虽然当初的那些人也都不在了，不过还是会有其他人来吧。”
　　“当初？”
　　“呵……妖梦啊，这几天去人间的话，打听一下博丽神社的赏樱会什么时候开。”
　　说到春天的话，果然还是喝酒赏樱最高，而且堆成山的樱米团也是很怀念的，真的想再去呢。
　　但实际情况是白玉楼不仅仅只有那颗西行妖吧，其他普通的樱树也会开，甚至在西行妖的旁边，有一棵樱花落不完的樱树，一年四季给妖梦带了不少烦恼。不过既然幽幽子大人执着于现世的樱花，也只有随她了。
　　“啊，是。”
　　原来博丽神社还有这种聚会呀？不被邀请也要去吗？要准备多少小吃呢？还有……那个被转换的话题之下隐藏着什么？——尽管疑惑很多却还是遵命，魂魄家的庭师和她所守护的姬君又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进食时间。

　　在西行妖结出花苞的一个星期后，来自博丽神社的赏樱会消息终于有了，不过却是一位客人带来的。
　　“竟然擅自代替博丽巫女邀请我，要是我不受主人的欢迎就糟糕了。”
　　实际上，当这位春眠不觉晓的好友的隙间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幽幽子就已经知道她的目的了。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也许这就是千年友人之间的默契吧。
　　“呵呵，因为是初次见面，那孩子还不至于失礼——而且幽幽子，你有多久没有再赏过樱花了？”隙间的大妖怪以扇遮嘴笑着问道。
　　亡灵的姬君微眯起眼睛，显出优雅的高深莫测，“紫，你要知道问亡灵岁月的问题很没意义哦，亡灵没有时间的概念，就象我问你这次冬眠睡了多久一样。”
　　“呵呵，那还真的不记得了，应该有一两个月吧？蓝没有计算。”
　　“据我所知，你来告别时是橘子最甜的时节哦，而现在，”亡灵喝着春天的茶叶，时间的轨迹在她的心中只有两个标准，时节的食物以及——“樱花开了。”
　　“所以、你还是在乎时间的吧？”紫把扇子一合，指向了幽幽子的额头。
　　“呼呼，也许吧。”
　　“带着妖梦一起来吧，幽幽子，我还想向你介绍一下博丽巫女呢。”
　　说完这句话，紫就像她来时一样、突然的埋入了黑暗。

　　妖梦总会在没事的时候坐在白玉楼楼梯的台阶上，只是单纯的坐着，看着四周和自己不同的、漂浮的白色亡灵。
　　要问为什么坐在这里的话，大概是她心中总认为这里是守护幽幽子大人的最后防线，有谁闯入的话不是必须从这里过吗？虽然在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妖梦，”发誓守护的姬君的呼唤声从背后响起，妖梦反射性地跳起来，转过身，“有什么吩咐，幽幽子大人？”
　　蓝衣的姬君站在台阶之上，手里蝶纹的扇子合着抵着下颚，“开始做些准备吧，我们后天要去现世赏樱了。”
　　“是，您要吃哪些小吃呢？”
　　“随便做点什么就好，喝花见酒应该是主要的。“虽然分量一定不能少。
　　“是，我这就去准备材料——”急忙跑上阶梯，妖梦打算先看看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再到人间之里采购。
　　“妖梦，放心哟，”在绿白庭师走过姬君的一刻，她轻声说道，“不会有人随便闯进来的……不会再了。”
　　幽幽子站在那里，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庭园的尽头，然后用她的扇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在乎时间吗？太难回答的问题，最起码……曾经有一瞬间，我想要把一颗树的樱花落下的时间停住。

　　身のうさを思ひしらでややみなまし そむくならひのなき世なりせば（己身的忧愁倘若去思考只会更加的苦闷，但在所谓没有出世的时代是无法超脱的。）

　　“说起来，曾经我想让一棵树的樱花开放的时间停止哦。”紫将一杯酒递到了拘谨的妖梦面前劝着酒，“所以为防止明年有人许下这个愿望，今年的花见酒最好及时喝下。”
　　“那可就是异变了，紫！”红白的博丽巫女没好气地在一边吃着团子，边说，“提前或是推迟开放樱花都是不允许的，要夺走幻想乡的春天的话，是你我也绝对会退治的。”
　　“真是勤劳的巫女啊，灵梦，你的先祖会哭的。”
　　“诶？”
　　“呵，说的是呢。”“可以想象到啊。”“紫你真是……”
　　这让博丽灵梦听不懂的捏它，却戳到了同聚在博丽神社的樱树林下、其他妖怪吸血鬼魔法使亡灵神灵和鬼们的笑点，她们不约而同笑着饮下手里的酒，一昂头，一瞬间的百感交集也就消失了。
　　樱色笼罩下的欢快聚会如期召开，聚集了各种种族、各式人物，是博丽神社一年一度的赏樱会。
　　“我可不希望春天再被被夺走去开放什么樱，那可真是很冷的，而且，我这段时间没有女仆长……那只亡灵，虽然好久不见，但还是要提醒一下你。”
　　就像是亲身体会过春天被夺走的感觉，说话的是红魔馆的大小姐蕾米莉亚，至于说的是现场两只亡灵中的哪一个，她并没有表示。
　　“做三面的Boss就像是反面角色的小喽啰一样，我也不想再玩了。”七色的魔法使也感慨着替旁边的日阴魔女倒了一杯酒，魔女道谢后，并没有立刻喝下，“四面的Boss也好不到哪里，最多是喽啰的小队长而已。”
　　面对众人对昔日的追诉，幽幽子倒是笑得安然。
　　“啊啦啦，那种事情不会做了，神社这里的樱花很漂亮，而且和一群幽灵赏樱没这里热闹哟~”
　　“记得没错的话，你上次出现在这里，是很久以前吧。”双角的鬼少女豪爽地摇着酒葫芦，似乎已经醉了，又似乎没醉，“多久了呢？啊哈哈，忘了忘了~”
　　隔壁拿着大酒碗的神灵也醉眼朦胧地笑着，“是啊，那么久之前的事，谁还记得呢？我啊，连家里的那个巫女抱住的感觉都快忘了。”
　　“记性真差啊，因为年纪大了吗？”另外的青蛙神灵打了酒嗝，脸上早已浮出了红晕，“我可是还记得她做菜的味道哦。”
　　妖梦拿着紫递给她的酒，迟迟没有喝下，疑惑地看着和这里的常客熟稔交谈的幽幽子大人，原来，幽幽子大人以前常来这里吗？
　　“啊，对了，灵梦是和幽幽子第一次见面吧，现在介绍虽然有点迟了，不过还是说一下好，这位就是冥界的姬君西行寺幽幽子，她的这位随从则是魂魄妖梦，兼任庭师和剑术老师，都是亡灵哦。”
　　在紫的介绍下，红白巫女向初次见面的两位点点头，得到回礼后，稍微地问着：“冥界的姬君？可以随意来现世吗？”
　　“因为有人玩弄了结界，所以冥界和现世的距离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远呢……以前，还经常有人类来冥界玩哦。”说完这句话，幽幽子一手拿着扇子，一手喝下了杯中的酒。

　　“如果说，只有在乎时间的人才会回忆，那么我大概真的在乎吧。”
　　幽幽子和紫坐在一起抿着酒，她们的眼前，可怜的妖梦正因为太好欺负而受到了众人的亲切“招待”。
　　“回忆谁？”
　　“回忆妖梦，回忆你，还有回忆我自己，回忆曾经的一切。”
　　“那就是在乎的过头了的表现吗？”
　　“啊啦啦，说的是呢，时间大概已经成为我的烦恼了。”
　　紫笑了笑，轻声吟道：
　　“身のうさを思ひしらでややみなま”
　　“そむくならひのなき世なりせば”
　　莫名熟悉的和歌，所以幽幽子顺其自然地说出了下一句。两者皆是心境写照。
　　这时，一阵风吹过，无数的樱花瓣飘落而来，有的洒在了地上，有的掉落在头顶，还有的漂浮在酒上。
　　轻轻吹开花瓣，幽幽子抿了一口酒，然后看着那花瓣问：
　　“不会落的樱花与不会开的樱花，哪一个更好呢？”
　　“我选择的是不会开的樱花，你选的则是不会落的樱花……博丽巫女选择的则是两者都否，开了落，落了开。”紫捏住自己杯中的樱花瓣，不在意地扔在地上，然后将酒一饮而尽，“所以我们都还在回忆，而博丽灵梦却已经前进着了。”
　　“呵呵呵，然而，永恒的亡灵与妖怪即使前进也不知道该到哪去。”
　　每一年，每一年，看着相同的景致。
　　每一天，每一天，过着相同的生活。
　　回忆着相同的中不同的部分，却不敢让相同的东西永远消失，于是才想着樱花不会落或是不会开。
　　“来舞吧，幽幽子。”
　　紫忽然站起来，向好友伸出了手。
　　“那次之后，你就再也没舞过了吧？这次我们一起。”
　　这是个太具有吸引力的邀请，幽幽子毫无思索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亡灵的姬君双手拿着蝶纹的双扇，与手持着单扇的境界妖怪在樱花树下华丽的舞着，蓝白和紫白的裙摆交错着和樱花瓣一起飞扬，扇起头动，一举一式尽是优雅的自身与风雅的景色的完美结合。
　　而聚会的众人停止喧闹，围坐在她们周围，原本应该是借着酒兴欢呼，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沉默着，体味着，然后——
　　“真是勾起了我的兴致呢。”
　　吸血鬼大小姐率先站起来，加入了舞的队伍中，之后大家渐渐地也融入了气氛，发展成了群体的舞。
　　“妖梦小姐，你不去吗？”
　　唯二还端坐在原地的两人，红白的巫女问着绿白的庭师。
　　“这个，觉得、有点不能融入啊。”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
　　尽管舞姿风格截然不同，但醉拳也好、和风舞也好、西洋舞也好，眼前的这些人似乎抒发的是同样的忧愁，而那忧愁是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
　　这群永生者的忧愁，如果不能思考，便只有借着这样的方式抒发苦闷。
　　“不过，妖梦小姐也去吧，我很想看看你的剑舞哦。”博丽灵梦微笑着指着妖梦腰间的双剑。
　　“啊，既然灵梦小姐这么说的话……”
　　应着巫女的要求，也是某种特别的吸引，年轻的亡灵少女最终还是加入了舞的队伍。

　　在冥界中，有一间拥有非常大的庭园的屋子，那就是白玉楼。屋子为西行寺家拥有，庭园中种植着数不清的樱树。在之中最大的那一棵，是被称为“西行妖”的妖怪樱树，据说是因为那下面封印着一个人类少女的尸体，永远不会开放。而在西行妖旁边的则是樱庭最小的那一棵樱树，与西行妖正相反的在一年四季持续绽放了近百年，据说那下面也埋着一位半灵少女的尸体。
　　永生者若以自身来面对时间自然没有意义，然而当出现一个让自己足以在意时间的存在，那时间便成为忧愁。

　　空蝉の世にも似たるか 花桜 咲くと见しまに かつ散りにけり（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