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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雪·番外·宁卿儿 ...

  •   (一)
      天空阴沉沉的,到处飘着浓云,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街上的人也还没有减少,甚至还有小孩的叫卖声“卖报、卖报。”

      她穿着身淡蓝色的碎花旗袍,拎着手提包,头发柔顺地披到肩上,妆容干净又清新。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亦从容不迫地走去。那是一座小洋楼,周边栽着些树木,看样子修建不久。

      她走上楼梯,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又拿出一把钥匙,转一圈,开门。

      屋内还保持着她走前的样子,只是稍稍落了点灰。

      她在换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什么,那是一张白纸,写着几个字“晚上好我回来了。”
      落款是“华清。”

      她走出门去,门的旁边放着一束百合花,花开得有些败,应该是几天前放的。
      她冷着一张脸把那花抱下楼去扔了。又见到那张白纸
      “回来”她有些想笑,淡淡说了句“也罢”。

      “嗯。”楼梯上响着脚步声,楼上的那个男人向她走去。

      她记得,刚下去扔花时,见着楼上的灯是开着的,原来,他真在。

      “好久不见,你过得,可还好”
      他长着一张很有风度很温和的脸。
      她面色和缓了些“劳先生挂念。”

      “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他微笑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先生想去坐,便坐吧。”

      他看着,这屋子还是以往的装束,那边有着淡蓝的窗帘,窗外放了几盆兰花。
      她去泡了一壶茶,那先生很自然地坐在沙发上。

      她拿出一套茶具,倒茶时,头发差点落在杯里,他想帮她把头发拂去,她却躲开了,一只手在半空中,又缓缓放下。
      她的头发还是那般,又黑又直,没有一点变化。

      “下雨了。”他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她看向窗边,好大的暴风雨。又悻悻地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看似安静温柔,又有些冷漠。
      他四处环顾着,又礼貌地看向她。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就这样坐着,她茶杯里的茶喝了一半。
      “先生好好待着吧,我走了。”她起身,走向那边的衣橱。

      “你去哪儿”
      “我想着,以后会很少来这里,想把房子卖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好“可有不舍”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如果没有.我就不会只是想想了”
      她披了件外套又走向那边的沙发。
      “那就好”。他又恢复了神色
      她看向他的眼睛“ 先生很在意”
      “确实。”他并没有否认。又看向她,“这里有很多我在意的人和事,有朋友,亲人,也,有你。”
      她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在意的世界这么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蝼蚁。”

      他接过话来“世界也可以很小。”

      “世界可以很小,小到只剩一个人,两个人。”她笑笑,意思是,她都知道。

      “我最近很忙,我上周才回来这里,报刊上又有很多琐事。”

      她也没什么可说的“黎明前总是昏暗的。”

      “他们说让我写一篇文章……一天又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

      她轻扣桌面“那,你加油。”
      他还在源源不断地说着,她似乎已经累了,也懒得再听他的话。
      喝完最后一口茶又倒上了满满一杯。茶满,送客。

      “先生不用说这么多,我都明白。”她轻轻地说,“我现在心如止水,什么也不求了。”

      他看向她“我现在也心如止水,什么也不求。”
      她又想笑了,不求前些日子还听见他说,只愿求得一人心。
      她没有说什么,经直走向卧室,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当初的情景。
      她走出去看了看,门已经关上了,他也走了,桌上的茶具也被洗得很干净,还有一束百合花。

      她又回了床上,听见楼上哗哗的流水声,又慢慢消失。

      第二天,她一醒来就闻到了谈淡的花香。

      “先生是我眼中的星星,多一颗,少一颗,无所谓。”

      她扔了那张白纸,又把鲜花抱了下去。
      很久从前她仍叫他先生,他唤她卿卿

      “她与春风皆过客,她与断剑皆无情。”

      这天的天气很好,上海也迎来一个夏天了。她起得很早,很冷。她走的时候,又远远看一眼。
      楼上的灯,还亮着。
      (二)
      门吱呀一直开了,出来的是一个女人,穿着身淡蓝色旗袍,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这次她没有穿高跟鞋、怀里抱着一小摞纸,拎了个小手提包。

      她看起来面色并不是很好,有些惨白。毕竟才被报社的社长骂了一顿,他说她是新人,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新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在那家报社,她也不会来这里做这个本就不适合她的工作。
      想到这儿,她无奈地看了下天,已经是傍晚了,看样子会下雨,不然怎么会这么热。
      去哪里呢?姑母家今日有客人,去舅舅家,今早又和表妹吵了一架,回长沙的老家看父母也不太可能。

      “黄包车,香榭大街39号。”
      “香榭大街”车主疑惑的问,那可距这里有十几条街。
      “三倍价钱”与其看车夫犹豫不决,她不如早下定论。这天气,不能再耽搁了。

      夏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快,尽管有车蓬遮着,她还是淋了一身,怀里的纸也湿了,到了后,她一下车,便看见那楼上的灯了,还是亮着的。
      她似手想起些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楼下没有什么人,她拿了手提包里的钥题开了门。

      自从上次离开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屋子里积了不少灰,窗边的兰花也像快要枯死一般。

      她先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收拾出了许多用不着的东西。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平日里不曾穿的一件老式旗袍。
      又拿出手提包中那张被折得小小的报纸,不到一分钟,她就恼怒地将那张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下。
      她把那一小摞纸平铺好,又拿出一小瓶酒来,杯子没拿,就直接灌到了嘴里。
      不一儿,她就听见楼上有响声,便怒气冲冲地上楼去。那一小瓶酒被狠狠搁在了桌子上,还剩一半。

      “咚咚咚”她有节奏地敲着门,这毕竟是一栋楼里,不能太过失礼。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穿得很朴素。见到她便微笑起来“你找我”

      “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呢”她一见到他开门,心中的怒意便消了不少,这句话也全是疑问的语气。

      他看见她披着湿湿的头发
      “你进来坐”
      说定这句话就去帮她找了双鞋子,低下头时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
      “你喝酒了?”
      她看着这屋子,没有理他。屋子里一点灰也没有,窗边的几盆植物很茂盛。
      她认得,有一盆百合,这是她送的,还有一盒吊兰和几盆兰花,两盆多肉、两盆茉莉、这些都是以前他们一起买的,她记得以前说过,先把一些花留在他这里,过些日子再来拿。
      可是过了这么多时日,她才想起。
      他的这间屋子很好,风格与她的那间如出一辙,就连窗帘地板,当初也是她选的。

      她很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又望有那边的桌子,桌子上还是曾经她失手打碎又重新买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百合。

      她好像每次来这里,那个瓶子都插着这样一枝百合,似手永远不会败。

      她想着想着,心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他已经端着新泡的茶来了,那是一套她很喜欢的茶具,她似乎也闻到了茶香,也难为他还记得,这是她最爱的碧螺春。

      “先生有什么事么”原本是她来他家,却一副她是主人的样子。
      他苦笑了一下,“没事。”却又补了一句“其实男人每次说没事时,都隐藏了不少东西。”

      她没有喝那杯茶,看着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就知道他又要倾倒什么苦水了。
      好吧,那就听听他要说什么。于是她便回了句
      “我只听人说过,没有人会一直心动的。”

      “都是过客罢了,姑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称的是“姑娘”,这是个好久不曾用到她身上的词,以前,她都是让他称自己“卿卿”的。

      “我不曾说过有用,此番前来,是来找茬的”

      “姑娘何意”

      “先生拿以前的话来搪塞我,恶心我,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姑娘何必在意旁人的话柄”

      “我这人与旁人不同,旁人在不在意是他的事,我在不在意是我的事。”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先生莫非思想与那些老人一样,口齿也如那般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旁人的话,我这个旧人又怎么配用呢”她还在喋喋不休。

      他望着她这副有些哀怨又有些生气的样子
      “姑娘莫不是吃醋了吧”
      她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这什么人啊。但很快又平息了怒气
      “先生可曾放下过去”

      “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知先生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了想“名字”

      “我不想再拆穿先生了。”

      “许是姑娘多疑了。”

      好一个多疑,她笑笑,酒劲似乎有些上头
      “既是先生为旁人所写,又何必算到我头上。先生自我走后可曾有放不下的女子”

      “不曾,平日里不怎么接触过女子。”

      她轻笑一声“我看也是。”

      “我现在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到某人身上重重的怨气和一股酸到不行的醋味。”

      她半撑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脸红红的,头发也还没有干。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了,他走过开门,进来一个客人。

      她认得,那人也不是旁人,是他的一个朋友,私下里很要好。
      她于是趴在桌上、装作睡着的样子.她与那个人有过节,自然,也不想与他周旋。

      他们谈了很久,她也似睡非睡地听见他们的话,无非是报社文章的那些事。
      她听完忽然觉得无比恶心,这些所谓的文人,越发不要脸面了。

      “那位是”那个人注意到了她

      “一个朋友,你认得的。”

      "宁卿儿你和她不是已经……她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他环顾了一下这屋子
      “我说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啊”

      “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又给他倒了一杯“少说话,多喝茶。”

      他尝了一口,“你还说你忘了,这不是宁卿儿最喜欢的碧螺春吗?当初你还找我想办法,你这屋子有多少东西是她送的,又有多少是关于她的,你心知肚明。”

      “我的事不用你在这指手画脚”

      终于,那人走了,她似乎也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可是睡着了”
      她抬起眼“没有。”
      她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披的衣服,那是她的东西,应该是以前落到他这里的,他居然还留着。
      桌上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那边多了个空碗,应该是他朋友吃过后留下的吧。
      看来她是真睡着了,真是的,偏偏在这儿睡着。

      她看向那碗,还有菜,一句话都不想说。
      那菜是她当初第一次做给他吃的,那碗也是当初他们一起买的,怎么,还有完没完了。念旧,也不是这样念的吧,这朋友真没法做。

      “先生,我来这里的目的还未达成,我不想拖到明天”

      “望姑娘明示。”

      她拿出那张报纸
      “先生在遇到我时,曾有过一段往事,后来我与先生在一处时,先生曾告诉我,你还有一个在别的编辑部用的名字。”
      “几个月前,先生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中‘她与春风皆过客 ,她与断剑皆无情’两句,不是指我我碰巧在那个报社里工作,并且发现了你的那个笔名“她与春风皆过客”,所以先生不是在拿写给别人的话来恶心我,塘塞我吗”

      “那个……不是写你”

      “那先生说的那句 “都是过客罢了”又是何意啊!”

      “我,那是指的我,不是你。”

      “先生爱好真够独待,那个她,可是女字旁”
      “我问先生是否放下过去,先生说是,可曾有假”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想狡辩了,那句话是我在别处看到的,喜欢就用了,我不管有什么他,她,它。”

      “姑娘想从我这里得知些什么呢”

      “我说过 ,我是来找茬的,此番除了让先生难堪以外,不曾想其他的事。”
      这个结局也是她没想到的,不过既然是来找茬的,就再装装。

      “我说过不想拆穿先生,可先生却如此,我就只好陪着先生演这场戏了。”

      “为何来此”

      “偶然路过,心有不甘。”她果断地又说了句“此番是不会再犯病来找先生了,先生这屋子里的东西,想扔就扔,想留就留吧,反正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时候不早,姑娘你该睡觉了”

      “还请先生把笔名改掉,再删了那篇文章,旁人看见议论也就罢了,我看见,亦是不高兴的。”

      “好”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也知晓她是不会吃一口的。

      “姑娘什么时候去那里工作了?”

      “一个月之前,不过,我明天就辞,继续教我的书去了。”

      “哦,这样啊。”他的神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我早说过,我与先生并非那种关系,先生以后,也可不必再开那些玩笑了,毕竟我和先生曾经有过一段往事”

      “此番是小女子失礼了,在此给先生赔个不是。”
      她转过头,又补了一句“其实小女子哪有先生想的这么好,不过是一个泼妇罢了。”
      这语气很是柔和,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告辞。”
      “告辞,晚安”

      她终是没有再回他的那句晚安,也让他的心又落了一阵子。

      (三)
      那天晚上,她从未感到如此高兴。所有的烦恼也全都烟消云散,于是她翻出一件戏服,伊伊呀呀地就着那瓶没喝完的酒,唱了一个晚上的戏。

      她就是要让楼上的人睡不着,其实她不知道,那楼上的人压根就没想睡,反而是坐在床上,听她唱了一整晚的戏。

      她记得,那天是西方情人节的前一晚,他们一见如故,聊了许久;也还记得情人节那天,他挽着她的手,还送了一束改瑰花,对她说
      “姑娘,情人节快乐。”
      她后来在一篇他写的文章里发现了这句话,也还记得那时的欣喜。
      她记得曾经害怕打雷,躲在他家听了一夜的雨声,记得第一次离开时,他去寻了她好久。

      第二次离开,她想着再也不去上海,却在一个地方看见他的背影,心软了。

      她记得他叫的每句“卿卿”也还记得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真欢我了,告诉我便好,我并不是想,呆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也从未想过去强迫你,你无论和谁走到最后,我都是欢喜的。”

      他说“我从未在意过姑娘的容貌,姑娘长什么样子,我都是不介意的”
      “姑娘别怕,有我在。”

      “我来这里寻一个人,她叫宁卿儿。”
      她倒也曾真的想过要和他过一辈子,和他一起去看月亮,去百合花丛。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唤的都是公子,可第二次离别后,便改口叫先生了。
      原想着他对她这么好,她定是能和他举案齐眉一辈子的,可是她做不到。

      “如果你来找我,那我就躲起来”

      “为什么躲

      “因为你要来找我啊。”

      “那我找到你,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去哪儿?”

      “浪迹天涯。”

      “好。”

      他说“我一生只要姑娘一人,有姑娘陪着我,我便不觉得累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又想起那段往事,又想起今天问他的话。

      “先生是否放下过去”

      自那以后,她便在香榭大街住下了,那个人的笔名也还没有改,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他们都知道对方在,一楼之隔却如万水千山,把他们都隔起来了。

      她上完课后,每每天黑,回到香榭大街时已经筋疲力尽。
      每次回来时都会看一眼楼上,而那里是永不停熄的灯光。

      一日,她比以前晚了许久上楼,
      发现门外有一束百合花,里面夹着一张纸片

      “姑娘,情人节快乐,我走了,勿念。”

      她轻手轻脚抱起那束百合,取下纸片。

      第二日,她起得比以往都早,楼上的男人提着公文包、一开门就是淡淡的百合花香,里面也夹着一张纸片
      “情人节快乐,愿,一路平安。”

      男人笑了笑,走下了楼。她躲在一辆车后,看见他下了楼,那楼上的灯却还是亮着。

      今日是情人节,卖花的人尤其多。她默默注视着他走之后,就朝着相反的路走去,该去教书了。

      “小姐,买束玫瑰花吧。”

      她仿佛忆起往事般,淡淡一笑
      “比起玫瑰,我更喜欢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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