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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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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下来,想看她的反应。
随即,一个脑袋直接倒入了他的胸怀。
她能清晰听见他心脏的跳动,每一次的起伏。
季青临仍端坐着,眼下是她乌黑的长发,“我数三下,坐起来。”
“一。”
她不为所动。
“二。”
她不为所动。
“三。”
她仍不为所动。
殊不知她的耳根子早已涨红。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听到她的呼吸均匀,他的双眸这才垂下,似乎是安心了一般,看来是真的醉了?
眼看她的脑袋顺势要往侧边滑落,他抬起手,大臂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季老师......”
“嗯?”
“你长得可真好看。”
幽暗的街灯下,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何时被拉的只有一寸之隙。
“谢谢,你长得也不赖。”
陶知非感觉面部滚烫,尤其是刚对上他深邃的双眸,她好像是真的醉了。
他的怀抱温暖又厚实,但她不敢随便乱动,害怕一动就会被发现什么端倪。反正她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装醉,不然这辈子都无颜面对她自己了。
可是饭饱酒足,确实很容易困的嘛......
难道真的有点醉了?
她想着:就睡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就晃晃悠悠起来,然后溜回家。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肯定是超过了五分钟,她像是睡在沙发的靠垫上,还往里蹭了蹭,身后的人动也没动,任由她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一直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响度适中的声音,那“嘣——”地一声直冲云霄,瞬息间他感受到怀里的人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
陶知非猛然间睁开双目,她的瞳孔不断缩小,像是想起什么噩梦那样可怕。
她指甲嵌入他的臂膀出的肌肤,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蜷在他的怀里,“什么声音?”
季青临寻声望去,什么都没看到,他猜测着,“应该是警察在执勤,开了一枪。”
附近是城中村,有些偷偷抢抢的民事案件应该也很正常。
可她一听到那个字眼,整个人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就连嘴角也不禁抽搐起来,“枪?我们快走......快走!”
往昔的阴霾笼罩上来,那天在洛杉矶也是这样,毫无防备的听到了枪声,然后.....
不,不要再回想!
“陶知非!”他觉出她的不对劲,叫着她,让她冷静下来。
她的腿发软,双膝跪在了地上,周围人被这声响吸引,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可她怎么都动不了,只听见远处又传来一声“嘣——”,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更响更具穿透力,她低头全身发抖在找手机,“报警......快报警......”
可身边的人们都无动于衷,只有她一个人过于敏感。
她的这一面,她未曾展现过给旁人。是刻在骨子里的脆弱与魔怔,一生都无法散去。
“不,快走......不然来不及了。”说着说着,她跪着挪到他脚下,扯着他就要跑,可怎么也扯不动,她的眼眶也湿润起来,“不然来不及......求求你......”
她的反应引来了许多的关注,季青临蹲下来,望着她紧张的神色,“你先抓住我的手。”
当他把手递给她的时候,她感受到一股暖流。有个支点支撑的时候,人会本能产生一丝安全感。
“陶知非,听着,现在很安全,”他蹲下拍着她的背,以为她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很踏实,“现在很安全,你相信我。”
“安全?”她缓过神来,不停地点着头,好像是在自我慰藉,“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隔很远。”他说,“不一定是枪声,也可能是别的。”
“可是听着很像,就在耳边,感觉很近很近......”她的眼泪就那样不设防地掉下来,那些画面浮现在她的眼前,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她说美国那些不好的回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她逐渐恢复理智。
她调整好后,重新坐回座位,可她脑子里那些画面仍然挥之不去,任凭过了多少年,想起来都会以泪洗面。
突然不远处,隔壁的小馆传来椅子被踹开的声音,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子将一个身着高中生校服的男生踹倒在地,“你再跟老子说一遍试试!?”
那一脚吃痛,可跌在地的男生却狠狠地说,“我说的就是你,败类。”
“哥,别打别打,打坏了可不好了!”混子头头的小弟劝着。
那混混肥厚的小臂甩开那小弟,“我还怕他吗?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杂种,妈妈也不知道去了哪,早跟别的男人跑了吧!啊!”
地上的男生像受刺激一般,猛地起身,朝他扑去,“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把你嘴撕了!”
一时间,用身体搏动的声音,衣服撕扯的声音混在一起,那混混的小弟们一个个冒了出来,呈排山倒海之势,“闭嘴?呵,你就一个人,我看你要怎么撕,来啊!”
哗然间,一声棒球棍的声音击碎了桌子上的空酒瓶。
这个声音的响声可比刚刚的声音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正络绎的食客突然被这声音打得一片寂静,就连知非的脊背也跟着一颤。
就在知非的目光像往那个方向望去时,她的眼前从左侧被一只手掌给轻轻遮住。
季青临的指节分明,替她掩住了这外界的血腥与暴动。
他还疑心她没从方才的噩梦中缓过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说了句,“现在也很安全。”
这个举动,她不由得一顿,为什么有些熟悉?
她的双目不曾闭上,透过他手掌的缝隙,还是看到了对面人的模糊影子。
只见那个混混头目拽着学生的衣领,往他的脸上淬了一口唾沫,嘴上没一句把门的,“你一个私生子,哪来那么大的底气,你是坐拥了你爸的大半财产还是活腻了,敢来跟老子顶嘴?明天,这个时候,要不拿钱来,不然你这只腿可就保不住了。”
地上狼狈的人像是没了底气,泄了气,攥着拳头忍忍作痛。
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
从小到大,这种话,她听得不知道有多少。
私生女。
这个身份,让她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受到非议和谩骂的。
“二班的陶知非好优秀啊,年年都拿三好学生。”
“你还不知道吗?她可是私生女,她的妈妈可是豪门的小三。”
“真看不出来,她是个私生女。可是她真的好优秀,人又好看。估计她妈妈更美吧,才能当小三。”
她和小她两岁的妹妹陶远奚同校,她知道这些话大概是从她的嘴里传播出去的,从小到大,为了争夺学校老师的关注,为了争夺父亲的宠爱,陶远奚不知道使了多少幺蛾子,可陶远奚永远都不知道,她是多羡慕她,羡慕她的出身,羡慕她有个疼爱她的亲哥哥。
“远奚,陶知非真的是你的姐姐吗?”
“怎么可能,她才不是我亲姐,她是我爸爸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
陶远奚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傲气凌人的大小姐形象。
天上的星星有人愿意帮她摘,地上的月亮也有人甘愿为她捞,而知非,原以为自己也可以做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毕竟她在人群中是如此的闪耀,相比陶远奚的小家碧玉,路过的男生都会因陶知非的艳丽脱俗而停驻。
她本该是如此耀眼如此发光的人啊,却也要为私生女这个身份而自卑自恨。就连跟喜欢的男生走在一起,她也十分害怕他有一天会知道她的身份,对她唾弃和讨厌。
......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背着书包独自放学回家。说来,她身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最好的发小詹颜和她又不是一个学校的,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那天放学,她提前在喜欢的男生桌子上放了纸条,约他到学校附近的街头。那是她暗恋了好久的男生,她想着今天一定要跟他告白。
听到脚步声来临,她悄然回过头,看见了他后她笑着,“你来了。”
“嗯,你找我有事?”
青涩的知非点了点头,双手背在后面,有些略带扭捏地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那你先问。”她笑着。
“陶远奚是你妹妹?”
她觉得不对劲,却还是抠着手指回答,“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既然你们是姐妹,你为什么总要在学校诬陷她?”
她蹙着眉,咬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能因为她说你是私生女,你就借着少先队长的身份和威仪在学校污蔑她破坏学校规章制度,处处针对她吧?”
她几乎快要把下嘴唇咬出血来,眼泪也即将不争气的落出来,“我没有。”
她检查学生仪容仪表,是陶远奚自己没戴校徽才被扣分的,还有画海报的时候,她去检查每个班的情况,明明是陶远奚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她诬陷是她推的她......还有国旗下演讲那次,明明是她自己忘记带了演讲稿,对外说是知非偷偷从她包里拿走的导致她在全校面前出糗。
还有很多,很多......
“我说,我没有!”她的泪溃不成河,一颗一颗落下来。
她是私生女,可她从来都不是坏女孩。
那个男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插在口袋里,“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干脆地擦着泪,再也不看他一眼,“没事,我跟不必要的人再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而后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可真是浪费时间。”
于是,她转头就走了。
转身的那一刻,她那颗本在悸动时期的心便已经死了。
接着,她走过一条平时回家都会经过的小巷,听到巷尾有口角声,但她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只顾自地走。
直到走过数十步,身后好像有一个被人从巷尾踹了出来。
那是个高个子的男生,他跌在地上,虽处在下风,但他眼中是无限的倔强与不甘。
因为身后的声响过于大,她这才回了头,她的眼尾和鼻尖还有哭过的痕迹,可以说整张脸都还在泛红,眼里布满了充血的血丝,脸上已因哭过有大片的泪痕。
一个怀揣愤恨的人对上了另一个满骨倔强的人的眼睛,他们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两两相望,却毫无举措。
紧接着,巷尾冲出一个拿着粗木棍的黑衣男子上来就要给地上的男生一棍,那男生翻身一躲,身上的干净校服一时间被尘埃玷污上了。
男生想办法站起来,但小腿的腿腹上有一道破口,上面是一道新伤,还在淅淅沥沥滴着血。他强忍着痛意,朝那个男子扑过去,“说,是谁派你来的?”
穿黑衣的男子被他扑倒,木棍也被他掣肘下来,他冷笑一声,“娼妓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个家里呆下去?”
“注意你的措辞。”男生粗喘着气,眼中同样布满着血丝,力度不轻不重地拍打着他的脸。
他在极度地克制,让自己不要失控。
由于跪在地,他小腿的伤很容易被那黑衣男子碰到,谁知一不留神,那男子一只手死死抠住他腿上的伤,让他的身子无法发力。
他闷发了一声,脸上逐渐变为苍白,“呃......”
黑衣男子趁这空挡,直接挥着拳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他被打在对面的墙上,像是十字钉一样将他钉在了上面,他的嘴角慢慢变青,接着沥出一丝血来。
这个巷子最近几个月都在拆迁,没什么人会路过。
那男子双手扯着他的衣领,发狠似地将他往上一拎,“说好听一点,就是私生子,私——”
那人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听闻一个碎酒瓶的声音“啪——”地一下重击在他的后脑勺上。
男生的眼眸微微侧视,只见一个眼睛同样布满血丝又满是泪痕的人出现在身侧,她的右手上还有瓶口的残骸。
他看着她要比他小上几岁,长得干干净净,明艳动人,可眼中却是发狠要吃人的架势。
知非再也听不得那几个字,仿佛是这些年的积怨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像匹被圈养久了的羊,在一瞬间变成了暴风猛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保护另一个和她一样饱受凌辱的人。
跌坐在地上的男子,头脑炫目,已丧失了行为能力。
知非不敢去看那男子的伤口,只见那人一动也不动了,她这才卸下防备,嘁声道,“他不会死吧。”
男生的脸上一青一紫,没一处能看,可还是满身傲骨,他见她娇小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便问了句,“你没事吧?”
知非颤抖着回答,“我没事。”
她显然是在硬撑。
她的泪痕、眼尾的赤红通通未退却,她自己能明显感觉到那些泪痕已经成了凝成了明显的痕迹,眼睛的充血也越来越多。
见他还在盯着她看,她直直地回盯着他,那双桃花眼展露出的危险气息还未褪去,她冷冷地用手死死地捂着他的眼,命令着,“你不许看我哭过的样子。”
哭过,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羞耻。
她发誓,她以后必须要笑,无论如何都要笑。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