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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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症。
这是一个拿去询问任何医生都得不到解答的病症，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没人患这种病，除了密切斯特家的那位直系长子。
坷忒被发现患病是在他两岁那年。当时的他跟在那时来他的家族交流的塞韦森身后有样学样，然后毫无预兆地，庞杂纷乱的呓语塞满了他的脑海。纵使修习了近一年魔法使精神力见长，那庞大的冲击力依旧不是年仅两岁的幼童能够承受的。
突然捂头倒下的少爷让整个密切斯特炸开了锅。没有外伤，看不到痕迹，就连当时距离坷忒不足一米远的瑞恩都没察觉到攻击到来，更令人心惊的是少爷倒下的地方在密切斯特宅邸内部——本该是被重重保护的区域。
一系列排查迅速横扫以密切斯特宅邸为中心的整片领地，却一无所获；分布在外的眼线传来消息证实，或许有那么一两个家族企图行动，但远不是这个时候。几番排除后，他们只剩一个目标——据密切斯特约两千公里外的沪威家族，但这个猜想被密切斯特家主缇诺利斯·密切斯特否定了——
——“我确实不信任那个怪物般的女人，但她和坷忒的关系毋庸置疑。就算她打算取坷忒性命，也不会以这种方式。”
在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坷忒从昏迷中苏醒，并很快带来了更令人讶异的事实——他毫发无损。
没有内伤、没有诅咒、精神力没有损失、记忆也没有出现混乱，各项身体指标显示他很健康，一如既往。
除了在他脑海里回荡、较一开始减弱了许多但依旧存在、纷乱难辨的呓语。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密切斯特专属的医师们面面相觑，没有哪一位的知识体系中记载了这种症状。他们不敢贸然开药，但没有想到的是就连治疗领域的万金油光魔法都对坷忒脑海里的声音无能为力。
考虑到坷忒本人并没有收到实质伤害，缇诺利斯最终拍板不去刺激、留待观察。
而这个仅仅是被呓语烦扰的奇怪症状，被医师们暂且命名为——呓语症。
虽然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嗡嗡叫，但鉴于他如何努力去分辨也听不出那声音说的一星半点、同时他也对此毫无办法，坷忒决定将其当成一种特殊的背景音，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就这样，坷忒和他的呓语症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他的妹妹出生。
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密切斯特的直系族谱上又迎来一位新生命。
按照预定本该前往索克姆家族学习的坷忒特地将时间推后了三天，就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到晚他六年降生的妹妹。
嗯，妹妹。接生的女佣告诉他，是个女孩。
当他得到许可进入房间，他的妹妹被抱在父亲的臂弯中，正渐渐止住出生的啼哭。也就是这时，脑海里纷乱不休了四年的呓语蓦地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仿若穿越了数万年时光的叹息：
——【奥娜】——
“坷忒，来，和奥娜绯娅打声招呼。”
呓语再起，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只是一句幻听。
刚出生的孩子有些皱巴巴的，眼睛都还不能睁开，但坷忒觉得他能够看到她未来亭亭玉立的模样。
这是……奥娜绯娅，他的妹妹。
坷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包住妹妹小小的拳头，轻声道：“欢迎来到密切斯特，奥娜。”
……
安顿好尚且虚弱的母女俩，坷忒跟随父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见状，当代密切斯特家主笑着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脑袋：“那么舍不得你妹妹？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我至少要离家一年。”坷忒垂下嘴角，“这样就错过她重要的成长期了。”
“哦？一年啊……”缇诺利斯抬手摸了摸下颌，故作叹息，“原来你觉得自己这么傻啊。”
坷忒：“……”
坷忒沉默数秒，抬手扯住父亲的衣袖：“……八个月。”
俊朗的男人脸上划开一抹笑：“好，八个月，这可是你说的。”
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父亲激将的坷忒摆出郁闷的神色：“……是，我说的。”
男人朗声笑了几声后收住神色，语气重归严肃：“刚刚发生了什么？”
“……”坷忒微微低下头，双唇微抿，“父亲，奥娜的名字是您之前就设想好的吗？您在这之前有和别人提过奥娜的名字吗？”
“没有，怎么？”大约是猜到了什么，男人瞳孔微缩，“你脑海里的呓语声变了？”
“嗯，它叫出了奥娜名字的昵称。但只有一遍，而且很快就恢复原状了，不确定是不是幻听，但我倾向于不是。”
缇诺利斯沉默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停止过寻找这方面的资料，但一无所获。那些最有可能的原因，相关信息全部语焉不详，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当初沪威只是说她感觉很熟悉，再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是的，戈l……沪威公爵说她也会从她的渠道找相关的资料。”
“光是她会觉得熟悉这一点就足够令人心寒了……”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良久，他道：“两天后是奥娜的出生宴，我已经给沪威发了请帖，希望……到时能有不一样的消息。”
坷忒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伸手按住额角，应了一声“好”。
……
三日后，密切斯特主宅宴会厅。
结束了所有固定社交流程的坷忒径直走向大厅人群密度最低的方位——戈朗兹·沪威的所在处。
见小少年朝自己走来，戈朗兹面上笑容更胜，他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弯下腰行了个夸张的礼：“贵安，R。”
“贵安，沪威公爵。”按照礼数回礼后，坷忒便没再管那些繁文缛节，单刀直入问道，“戈伦，有什么进展吗？”
戈朗兹放下酒杯，伸手将站得离他略远的坷忒拉到自己身边：“很幸运，我这次调查有了不错的成果。”低头瞅见少年瞬间亮起的青色双眸，蓝发红眸的女人笑着揉了揉坷忒柔软的银发，“在这之前，我听你父亲说，你的症状出现了一点变化？”
“嗯。”坷忒向戈朗兹详细说明了情况，然后不自禁目露期待地抬头盯着对方，“戈伦有什么想法吗？”
听完情况的戈朗兹眼神微凛，他垂目伸手点上坷忒的额头，沉声道：“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少年紧张地注视面前难得面露严肃的沪威家家主，差点连呼吸都屏住。十几分钟，或许又只是数十秒后，戈朗兹移开了手。
“怎么样？”
“消……消失了！”少年漂亮的青眸瞪得浑圆，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喜悦，“戈伦你真厉害！”
戈朗兹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表情却没有怎么放松：“是吗？那往好的方面想，那位盘踞在你身体里的灵魂或许离开了。”
“？！”女人轻描淡写的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过于惊骇，坷忒欣喜的表情一时僵在脸上，“有……什么人在……我体内？”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戈朗兹蹲下丨身平视坷忒的眼睛，语调变得有些飘渺，“呓语，换种理解就是某人说的话。你身体毫无异样，仅仅是能听到第三方的声音，这种情况就像你和某人的灵魂联系在了一起，而你和对方的差距又过于巨大，使得你只能被动地接收对方的思绪。这种情况是能够追溯联系的，只是你们的层次太低看不见，但当初让我疑惑的是，我也看不见。而同时，你周身的魔力波动让我很熟悉，那不是现界的波动，那是……”
戈朗兹忽地截住话音，坷忒疑惑地歪歪头：“戈伦？”
女人露出他惯常地笑容，依旧注视着少年的青瞳，注视着那漆黑深邃的瞳孔，以及那片黑色深处刚刚一闪即逝的红光：“没事，这些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知识。因为关于那部分的消息已经消寂很多很多年了，所以我花了点时间去找，而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联系就在你体内，所以它才没有外显，我才看不见。”
坷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戈朗兹话语中有一些奇怪的用语，以他现在水平理解起来有些吃力，但这不妨碍他问出自己最初的疑惑：“往好的方面想，它……他离开了，那坏的方面呢？”
戈朗兹注视着眼前少年漆黑的瞳孔，那之中已经再无其他。
女人轻声道：“他藏起来了。”
坷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戈朗兹并没有做出任何安抚的举动，他依旧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目光注视着那片黑色：“从他叫出‘奥娜’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就从无法自控的状态逐渐脱离，而我刚刚的举动则将他正式唤醒。或许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没有离开，但他收住了与你相通的思绪，潜伏在了你的灵魂里。”
“……”
看着面前每一丝弧度都要僵硬出棱角的坷忒，戈朗兹收起目光展颜一笑，伸手捏了捏少年手感极佳的脸蛋：“不要慌，问题很大，慌也没用。”
“……”坷忒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脸色一言难尽，“……这个笑话不好笑。”
谁知道那位苏醒过来的不知名存在会做些什么！
戈朗兹收回手：“ 那么，R，害怕吗？ ”
面前的女人注视着他，再没说多余的话，但坷忒可以很轻易地解读出那双红瞳透露出的信息——来寻求我的帮助吧，我会永远庇护你。
然而对此，坷忒却是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未知确实令人害怕，但我相信我们能掌控它。”
“哪怕未知的领域已经超出你们的层次？”
“……”坷忒沉默数秒，认真地注视着那双红瞳，“我相信父亲。”
虽然被拒绝，但戈朗兹的心情反而比刚才更加愉悦，他笑着起身，揉了揉少年的银发：“不愧是R，那我期待从你这听到好消息。”
告别了沪威家主，坷忒走了没几步就被在不远处窥伺情况许久的塞韦森、亚诺卡和诺里拽到了阳台小角落。
“怎么样怎么……你怎么了？”急于问清情况的亚诺卡看见坷忒一言难尽的表情，暂且压下了自己着急的心绪。
坷忒浅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没怎么，我就是充分了解了现在的状况……”
一番如此这般。
“……你们魔法师也太不合常理了！”亚诺卡后退一步，表情夸张，“这要怎么打！武士现在转学魔法还来得及吗？”
“你可以问问德依公爵，说不定能获得一顿毒打。”诺里习惯性回呛一句，“不过这种能够寄宿灵魂的魔法，至少在我已知的木系法术中没有类似的。”
“风系魔法里我也没听过。”坷忒手指敲了敲手中的杯子，“不过如果阵式魔法有人研究得很好，说不定能做到。”
三人：“……”
亚诺卡拍了拍坷忒的肩。
“？”坷忒拍开亚诺卡的手，“等我弄明白这个的原理，第一个拿你实验！”
“行，我等着那一天，小学者。”
“坷忒很重视他的「阵式魔法」的，亚诺卡你就别逗他了。”沉默许久的塞韦森终于出言截断话题，“说回那个灵魂的话题，坷忒，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交流。”
另外三人均是一愣。
因为那些纷乱难辨的呓语，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否定了交流的可能性。
“按你的说法，在沪威公爵行动后，那个灵魂才真正被唤醒，那么说明这之前他都处于不清醒状态，而在这个状态下，他叫出的第一个名字，是「奥娜」。”
亚诺卡瞬间反应过来：“这么一说，先不管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光是他叫出的是一个昵称这一点，就很可疑。”
坷忒低头思索道：“而且刚才、甚至宴会前，他还叫出了父亲、母亲和你们三个的名字，被戈伦唤醒之前或许可以认为是不清醒，但之后他完全可以选择隐藏沉默。”
“但他没有。”诺里接过话茬，“要么他在表达善意，要么他强到不屑于隐藏。但有一点，他拒绝了沪威公爵的试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是件好事。”
“没错，说明这个神秘的灵魂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对沪威公爵有所防备。”
塞韦森一边说着，一边同除坷忒外的两人交换了眼神，毫不意外地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欣慰——不是因为神秘灵魂可能的善意，而是因为他对戈朗兹·沪威的戒备。这种戒备因为戈朗兹·沪威对坷忒的过分关注让他不会选择轻举妄动，而另一方面，也会成为戈朗兹·沪威的制约。那个女人的层次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境界里，虽然她迄今为止对坷忒都抱着善意，但没有哪位关心密切斯特这位少爷的人会错过那女人眼中偶尔闪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与疯狂，他们毫不怀疑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女人会将这些付诸行动。可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因为那天堑般的差距。
此刻，虽然这个寄宿在坷忒体内的神秘灵魂态度不明，但从他能躲避戈朗兹·沪威的探查可判断至少这两位处于同一水平，同时更重要的是，他对戈朗兹·沪威有所戒备。来自同层次的戒备，使得戈朗兹·沪威无论想对坷忒做些什么，都要首先考虑神秘灵魂是否会作出干预，她是否能够如愿。那么，至少在戈朗兹·沪威弄清灵魂一事前，坷忒是安全的。
正因此种考量，塞韦森才会果断提出“交流”的建议。
“坷忒，我那边你先不要着急，等差不多解决了这件事你再过来也不迟。”见少年依旧在低头想着什么，塞韦森拍了拍坷忒的肩，如此道。
“我知道了。”坷忒揉了揉额角——这是他自患上呓语症后养成的习惯，他的心理作用告诉他这样可以减轻那些杂乱的音调——随后一一挥别了三位友人。
宴会后，听坷忒说完想法的缇诺利斯·密切斯特摸摸下颌：“这确实是一个很大胆的尝试，索克姆家那小子果真很优秀。”男人瞥了眼正抬头看着自己的自家儿子，毫不客气道，“嘿，努把力超过去，这样我就又有资本和那家伙吹嘘了。”
坷忒：“……”
他时常因为父亲跳脱的思绪头疼不已。
当夜。
坷忒站在房间里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以防万一的瑞恩，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试探着开口道：“……你好？”
少年稚嫩的声音在房间内扩散、消弭，最终化成凝固般的寂静。就在坷忒以为没有回应准备再尝试一次时，脑海里再一次响起了熟悉的声线，只是这一次比曾经任何时候都清晰可辨：
【不必出声，我能听到你的思考。】
“！”坷忒不自禁退后一步，镜中的自己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却觉得那仿佛已经成了一个第三方对象。
瑞恩往前踏出一步，双目瞬间合一，但坷忒抬手制止了独目的下一步行动。
少年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虚握成拳。
他在心底想到：你是谁？
那声音沉默许久，久到坷忒以为他所说的能听到思考是否是在骗他的时候，他出声了：【若你想，你可以称呼我为……】
【依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其一
